我:“我心悦君君知否?”
君:“我知。”
他那个意味深长的浅笑,原来是在这里……在他又一次难免多情的连篇浮想里。
一股气血直冲头顶,烫得我面热耳热,可恨此地无缝可钻,只有何期明晃晃的嘲弄,无异于雪上加霜。
“你这恼羞成怒的表情,过于娇羞了吧。”他不知我内心是如何的天崩地裂,只能从最浅显的表情上琢磨一二,不切要害,却总能切中我最紧要的面子。“可别人娇羞是玉面粉妆,你却红得跟朱砂似的。”
就跟小时候那次一样,我被他骗去淋雨,又被他找到硬拉回去,翌日头重脚轻,我便知自己得了伤寒,何期端药进来,罕见地直盯着病床上的我的面孔,目光流露出几许诧异:“你的脸色……”
我犹自心中一喜:“苍白?”
因贪玩的缘故,我自小肤色深,原先也不在意,可几次发现有人在我背后笑话我后,这就成了我的小心病,何期当时那般问,让我病中稍得安慰,苍白,好歹也算一种白啊。
但他却说:“蜡黄。”
他毫不留情地驳回了我的期待,加重了我的病情,并对骗我一事毫无悔意,更恬不知耻地说根本没有骗我这回事。
我一字不差将他的话复述了一遍:”风雷大作,天降异象,然栉风沐雨者,风雨弗杀,神明施佑。“
至于我为什么会一字不差的记住,还不是因为他爱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饱读过诗书一样,说话不肯好好说,非要舞弄一些生僻的文辞,让人去苦苦琢磨。我自然是琢磨不出来的,只能用心记下来,再回来与我屋中婢女门们一番探讨。
何期皱眉道:“我这话不是对你说的。”
我被他的无耻气得剧烈咳嗽,不小心呛着,眼泪都出来了。“你说话的时候,旁边可只有我一个人,不是说给我听的,难不成鬼吗?”
何期沉默下来,温和而不失慈悲地看着我。
我趴在枕上,掩唇的手微微一顿,心里开始动摇,我紧了紧被子,问道:“你真的在和鬼说话?”
他无奈一笑:“我就不能……自言自语吗?”
“我就在你旁边,你还要自言自语?”我怒了,他竟然无视我无视得这般彻底!
“但凡你能听得懂。”
我:“……”
“而且,”他看了下我的脸色,并没多少在意地说。“我要表达的,也不是你认为的那个意思。”
“什么!”那可是我把三个婢女一个奴仆拉在一起集思广益的结果,六五个人商讨后达成的一致,居然还会错意了?
“我的意思是……“他顿了顿,一时面色犯难,似乎在思考怎么表述能让我听得懂,然后他放弃了,”你便当做是……否极泰来吧。“
否与泰,都是卦名,卜卦问命,本是弱者的弱行,而我,否在何期,泰也在何期,又该拿他如何?
我仍是怀疑他骗了我,只是他的手法干净,手段高明,教我抓不住一点点尾巴而已。就像我们之间,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拿他没有一点点办法。
“阿婼,”何期突然喊我,使我心魂一震,浑身一紧,预备他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他却兀自正经了,把书递还给了我。“对他好一点。”
“他?”我懵了一瞬,接过话本,悄悄藏到了身后,“我对他挺好的呀。”想了想,不服道,“我脾气不挺好的嘛!”
他皱眉,嫌弃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难道不是……”盛其煌吗?因着方才被何期嘲笑过,我此时尚难以为情说出他的名字,含糊地一带而过,“……他吗?”
他看着我忍笑的表情,攒紧的眉头丝毫没有缓解,也无需费心来猜我的心思了,直接说出了名字。
“九婴。”
“哦……小鬼啊。”不得不说,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我十分的意外,而我对小鬼好不好,很难一言以概之,我养过他,善待过,也打过骂过骗过,对他的确算不上很好,但非要说的话,那我对他自然是好的。
不过,我疑心又起,凑向他问:“可是,我对他好不好,对你很重要吗?”
何期正色道:“于我,无关紧要,但于你,非常的重要。”
“有多重要?”
“也许有一日,他会成为你的保命符,也说不定。”
我听他言辞严穆,不由得深吸了口气。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思考同一个问题,他到底有没有骗过我,就像沐雨承接天恩一事,我总因他的话遭罪是不争的事实,可他始终否认,颜色与语态皆正义凛然。
我希望他是骗过我,否则我不就要承认自己是眼巴巴凑上去自取其辱的蠢人了么。
但我心里也明白,他多半没有骗过我,因为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好到因我而死还不曾对我有半点怨言。我相信他,不论何时,都会做对我最好的选择。
我歪了下脑袋:“因为他是妖龙转世?”
“因为他是妖龙。”
我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啊?”
我们都知道现在的小鬼已不是真正的妖龙九婴了,他只有妖龙的魂魄,而无妖龙的身躯,所以他妖力低微,不足为人惧,也就无需担忧他日后危害苍生了。
何期知道我没说出的疑虑,向我解释:“如果他具备了妖龙的一切能力,那他就是妖龙。”
可这个解释很无力啊,因为小鬼并不具备他所说的那些能力。“他被星阙骂的时候,你不也看见了吗?他还什么都不会呢。”
“法术都是学来的,忘了也就没了,但妖能与生俱来,九婴既有龙吟之能,那其他的能力也会陆续觉醒。”
我终于体会到了何期为我着想的用意,他是在提醒我,小鬼会变回世间最强大的龙,早晚而已,也在提醒我,要善待他,否则后果……也在早晚而已。
我想起打过、骂过、骗过小鬼的那些事,一瞬静默下来,踧踖不安,方寸里七上八下。
可是……
我有种默默流泪的冲动:“既为着我着想,你又为什么要告诉小鬼糖葫芦的事情?他现在可记恨我了。”
“拙劣的谎言,你以为能瞒住几时。我取信了他,不对你也有好处。”
我心意不定,不知该不该信他,但事已成定局,纠结过往没有益处,而将来事……我唉声连连,为什么我的人生总有诸多变故?
“你说,他会记仇吗?”
何期却笑:“我相信你哄人的功力。”
这话可折煞我了。我不常哄人,我哄的都是得罪不起的人,比如外公,比如何期,比如霍焉,比如盛其煌,而他们又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于我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反之亦是,所以他们不会真的生我的气,我的哄人之术才会好用。
但是小鬼……平心而论,我在他那里,不是重要的人,他在我这里,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