扪心自问,我平常多机灵一人,怎么在他面前却总是只露三分?那他呢,他会笑我愚笨,还是也发觉了我会被他的美色迷惑?
“他的饮食着装全由莫问打理,上莲峰的吃食是什么样,他平日穿得怎么样,你都知道的。”盛其煌并在不知他说的这些攸关性命,神色如常地继续说着,“他不是太在意那些,喜欢吃肉,不喜欢喝汤,喜欢深衣,不喜欢浅色,喜欢兵器,不喜欢书籍。一般情况下是这样,但事无绝对。有阵子他就穿浅色衣装,日日下山去,我还以为有什么人勾走了他心魂,一问才知,他是去了各地的赌场。”
我不住点头,默默记下,听到最后不禁一诧:“他嗜赌?”
盛其煌摇了摇头,看着我的目光幽深了些:“寻人。”
“你还跟踪他了?”我顺嘴一问,却有想到,星阙辗转赌场寻人,寻的应该是星阙那位英年早逝的半个师父吧,那也就是盛其煌曾爱慕的那人。
我眸光一暗,有丝介意碎在了里边。
“山鬼跟着。”他没有看见低头喝茶的我眼底情绪的变化,若无其事地与我对答。
我撇撇嘴,不再接腔,心里却道,山鬼还不都是听你的命令。
“至于兵器……”他沉吟了片刻,似斟酌言语,“你看见他那把玄色长剑了吗?”
“嗯。”我点头,星阙用剑的时候不多,仅有的几次也足够我留心了,这算得上是一把好剑,虽无剑灵相辅,但材质却极为坚硬。“是玄铁吗?”
“墨石。”
墨石?我一时讪讪,不知如何接话。
墨石,其名常见,允洲奉城、邕洲稽山、元洲舟行天堑沿路一带,都有墨石的山矿,各有不同,但都同为铁矿的一种。其中最好的墨石,纯度极高,几乎不用锤炼,便可直接制成铁器,虽也是铁,却可削铁如泥,是为玄铁。
不夸张的说,玄铁是铁中之王。
我原想着,大凡鬼冢之物,岂会稀松平常。可我问他是不是玄铁,他却说是墨石,这一句是区别,是强调,是否认。所以,盛其煌让星阙佩戴的武器竟是寻常的墨石?而星阙在盛其煌心里的位置也不如我高估的那般?
盛其煌看了屋外一眼,一边说道:“自我从东海将它取回,它还——”
“雪球!”原是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外边,于是看见了雪球,心生柔软的欢喜,不由唤了它一声,不巧将盛其煌的话打断了。
雪球听见我的呼唤,加快脚步奔跑进屋,咧嘴朝我扑来。我已见怪不怪,还准备接它一把,可它却哀嚎一声,如势头不足跌落在地,在我跟前不住挠着一堵无形的墙。
它被盛其煌用法术挡住了,一时急切又一时无助地朝我叫唤。
我于心不忍,转眸便与它的主人说好话:“无事,我不怕的。”
“脏了。”
我仔细去看雪球,方才没注意到雪球一路留下的泥脚印,还有它胸口和肚子上的长毛沾到的泥水,然后我看了眼自己的浅色衣裳,默了一默,平静地移开了目光,极为端正地与他微笑:“你方才说了什么?”
“星阙一直没有给他的剑取名。”
我点点头,表示听懂了他的暗示。修行者一般只专注于修行,不在门面上做两套功夫,或按剑灵之名给剑起名,或以剑之名冠以剑灵,其他武器也是如此。盛其煌说星阙的佩剑没有名字,其实就是含蓄地表示他的佩剑没有剑灵。
我的打岔,没有干扰到盛其煌,反而使自己的五感混乱。迟了良晌,我的耳朵才听到他之前的那句话,顷刻咋舌。
“你方才说了什么?”
“星阙没有给他的剑取名。”
“再前面那句?”他估计也忘了吧,听罢略有所思。我稍作提醒,也是在确认,“你从哪里带回了墨石?”
“东海。”盛其煌说道,完全一副神色不惊的模样。
“东海?”与他不同,我心洞耳骇,我惊叹不止。
“嗯。”
盛其煌一边应着,一边认真专注的眸光凝来,也许是听到了我稍显惊诧的语气,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可我的惊诧,我的怪异,都是人之常情啊。
我终于明白,他说的墨石,不是陆地上任何一种墨石,而是来自千丈深海底的墨石。
和陆地墨石不同,海底墨石的起源旷古又神秘。传闻中远古时代的仙石散落人间,各守一方,各司其职,后随神魔陨落而湮灭于天地间,唯有火山里的仙石逃过劫难。而陆地火山里的仙石被炙烤,元气尽毁,只有海岛火山里的仙石,在神魔陨灭之前躲进了火山之底,又在灰飞湮灭之前沾得了源源不断的水之灵气,此消彼长,历经千万年潜默化成了海底墨石,不仅如玄铁一般坚硬,其本身更具天地之初的鸿蒙元气。
此物之名神之又神,此物之实深之又深。传闻已逾千年,而得见者屈指可数。星阙能得佩此剑,令我不由为之惊叹。盛其煌对他这个外甥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
我拍了拍胸口,了然于胸地向他比了个手势,说:“你放心吧,我会送他一个剑灵。”
世间罕有的宝剑,应贮以世间最好的剑灵。且盛其煌以墨石抒情,我自当以剑灵表意,此为旗鼓相当的长辈之爱。
但盛其煌却说:“你只需送他一个名字。”
“什么?”我有些不敢相信,忙问。
“为他的剑取名。”
盛其煌自以为亲近之人理当互相最了解,屡屡给我不合乎情理的建议,并以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和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教我见了便信三分。剩下的七分,赢在了自小到大我对人心的揣度上。
我忍俊不禁,开眉一笑:“我要的是星阙对我的服气。”
不管是对我言行的心服,还是对我品性的佩服,不管是对我法力的折服,还是对我武力的屈服,我都要星阙对我的服气。
而这些,或这些里的任何一个,都绝不是简单地起个名字就能获得的。
盛其煌不为我的话所动,依旧信誓旦旦地来告诉我:“他不会不服你,即便口不服,他对你的心也是服的。”
我看着他极为真诚笃定的面孔,心中微动,我认真了,才真叫信他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