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一人抵过千军、力大如万牛奔的归虽寿,虽已在鬼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期初他修行天赋不高,人过而立之年才跨境,是以面相上于五鬼君中最年长。
我知,为鬼冢撒下谍报巨网如入海细无声的魅君,其实是上一代第二鬼君之女。而以上代第二鬼君为首发动的内乱将当时代掌门主之位的盛其煌的母亲诛杀在了王座之上。
我知,阴毒的翁人饮即便偶尔出兰烬山,也绝不踏足仙界,也许与他的仙门出身有关。
我知,鬼冢不兴战事,魉君有名无实,所谓勇剽赛豹螭的征战军师,屠麟做得更多的其实是根据魅君所提供谍报消弭有关于鬼冢隐患的事情。
但我不知,蒙枭如何成为了魈君,十年前我离开外公的时候,第三鬼君另有其人。
如今,我从星阙口中得知,蒙枭是妖。我仔细回想与蒙枭见面的样子,他谦逊、温和、守礼、热心、重情、守信、忠诚,他好得根本不像一个魔修,但他真的很像一个人。
我一直以为他是人,也一直没有发现妖的迹象,如今却和我说,他其实是一个妖,教我一时间如何接受。
心情尚未及平复,我愣愣地问:“他既是妖,如何入了鬼冢,还成了鬼君?”心思稍顿,我想起了魅君的身世,猜想蒙枭是盛其煌又一次不拘一格降下的人才?“是你舅舅的意思?”
“一半吧。”星阙将空了的盘子推回给我,慢条斯理地擦拭起双手。“舅舅对下对外皆未提及他的出身,且在鬼冢的这些年,我从没见过他露出妖身,想必别人也没见过,不知道他是妖。”
我不安地搓了搓手,觉得自己知道得有点多了。“那你为什么让我知道?”其实我并不是很想知道这种秘而不宣的幽暗之密。
“你又不是外人。”
“我——”我直欲回绝,张了口、发了声,又生生想起此行目的,他已提及,我若顺势应下,便再顺其自然不过地与他亲近了。我在多知者折寿和自己人长命之间百折游移,最终在星阙越发狐疑的目光里不住点头,“说的也是。”
首先,蒙枭纵使是个妖,也绝对是个好妖,我相信他不会因为我知道他的天大秘密就对我有灭口之心。其次,就算他对我有灭口之心,但顾忌着盛其煌和星阙,也会再三衡量,适可而止。最后,即便他明的不来来暗的,他带给我的危险比小鬼带给我的好处小多了,毕竟小鬼会成为世上最强大的妖,而他不会,我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总而言之,我的当务之急,是拉拢我眼前这位血浓于水的大外甥。
星阙并不知这么几个弹指的功夫,我也想到了那么远的以后,他难得有比我更了解的事情,难掩兴致地继续给我解惑,也不断地出卖他的同僚。
“舅舅虽给了蒙枭魔修的身份,但他当时也只是个不稀奇的山魈,断然坐不上鬼君的位置。是上一代第三鬼君临终指定,由他继任魈君,继位有名,而底下或有不服,为此他没少吃苦头。”
“守山不同于征战,很难挣得功绩,无过即功,他担任守山鬼君的这几年从未有过差池,逐渐将鬼冢打造成坚不可破的壁垒,反对之声才算平息了下去。”
我大致听明白了,盛其煌给了蒙枭一个机会,蒙枭回报给了他一个无孔可入的鬼冢。
鬼冢之大,号称十万山鬼,盛其煌让蒙枭入了兰烬山,成了山鬼,算是给了他一个庇护之所,这没什么。但鬼冢十万者众,若想使所有人都拜服,就只能有一套准则,那就是以能力服众。这一点上,蒙枭不能例外。所以他成了山魈,奉命于上任魈君座下,得他青睐,得掌鬼君之位,得以偿还鬼王之恩。
难怪他对鬼王这般尊敬,难怪他对鬼冢这般忠诚。
我又问:“听你的意思,似乎是上任魈君破格提拔了他,为何?难不成他猜到了蒙枭为妖的身份?觉得他日后大有可为?”
“嗯……”这一声沉吟,微露了迟疑,星阙面露难色,状似斟酌了些许时候。“上任鬼君与他关系深厚,算是因私渎职吧。”
我:“……”什么一套准则,什么以能力服众,统统都让它们去见鬼吧。
星阙看到了我的不屑,暗自咬舌,后悔一时高兴与我说了太多,这会儿急于为蒙枭转圜。
“蒙枭当年被上门寻衅的魔修抓走,是上任魈君只身前往营救,那时发生了什么事无人得知,对方无一生还,而蒙枭将上任魈君背回来时,双双也只剩了一口气。上任魈君临终唯一给舅舅的遗言,便是让蒙枭继位,舅舅一方面是想让上任魈君瞑目,另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的蒙枭伤得更重,燕绥看了都说不行了,舅舅他就答应了。可最后,上任魈君死了,但他活了过来。”
原是这样一种阴差阳错啊。想着蒙枭死定了,答应了也无妨,可偏偏他没死,但承诺已成,十万山鬼看着,他断没有反悔的借口。好在蒙枭争气,法力精进,尽忠职守,坐稳了他的位置,应了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俗语。
“你放心,我很喜欢魈君的,不会将他想作那种尺位素餐之辈。”
“你怎么可以喜欢他!”星阙一声厉吼,将我吓了一跳。
我当他是在友情里争风吃醋,遂大度地朝他摆摆手:“你再放心,我更喜欢你。”
“谁要你喜欢!我的意思是——”他戛口,皱眉瞪我,我当他羞于承认,越发友善地朝他笑,渐渐地,他的厉色消了,眉也展开了些。“我知你心大,但喜欢不喜欢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行。”我从善如流,“以后就说是姨甥情。”
“你——”他被我一堵,顿时哑了口。
我笑了笑,收回玩笑的语气,解了他的尴尬,认真了几分颜色,问他:“为什么?”
“舅舅他……肯定不想听见你喜欢别人的那种话,你好自为之吧。”
我也猜到了是这个,但是,我微微正色驳斥了他,用他之前对我说过的话。“你舅舅豁然旷达,和仙门中那些被礼教绑住的迂腐之辈完全不同,我没什么话不能与他说的。”
哎,看着他这么认真,就忍不住……还是想逗弄他。
他被我浑不在意的神态激怒,勃然道:“你怎能这样伤他的心!你可知蒙枭与屠麟这次出山是为了什么!”
我从未打听过鬼冢的内务,当然是不知道。只是他问得这般突然,不禁让人心生疑窦。
蒙枭守山却出山,屠麟于暗处消除于鬼冢不利的隐患。他们同时出山,同时回来,定是为着同一件棘手的事情。
且看星阙这番反应,这件事情,多半是与我有关。
“怎么?有人想对付我啊?”
他微微一愣,对我的机智向来不太适应。“有人在追查你。”
我心头一紧:“谁?”
“舅舅怕你多想,原本不让我告诉你的,但我觉得你知道了也无妨。”星阙说,“鬼魅发现的,两方暗斗已久,但我们一直没查出对方的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