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追查我呢?
他们追查的又是哪个我呢?
顶着我原本的这副容貌,那应该就是我自己吧。可我得罪的人,思来想去,全都是暝煞岭的人。但段夜烆都把他弟弟交到我手上了,暝煞岭那里没有理由来追查我啊?难道是段夜烆不相信我会照顾好何期吗?或者说,给我何期只是混淆视线,他还有别的目的?
我这么问何期的时候,他正在烙河边静躺着,骋目流眄,心旷神怡,而他迎着凉风,闭了双眸,眼皮都没抬一下,就着原本的姿势伸了个懒腰。“你这小脑瓜里怎么有那么多想法?你也不想想,如果是我哥的人,直接派人潜进兰烬山就好了,舍近求远去鬼冢附近打谈什么?害怕鬼王不知道他来了么?”
我想了想,也对。
“他相信你。”何期突然又说了句。
我不明就里,遂问:“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你啊。”他的语气轻快又明朗,一瞬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被全然信任的感动弥漫开来,我心中一暖,给他捏了一个挡风的屏障。
“阿婼。”这时他的声音被屏障削弱,隐隐是低语。
我走进去,外面的风声就小了些,便听他紧接着的一句清晰传入了我的耳中,随即脚步一顿,不敢再往前去。他问我:“你还想杀他吗?”
他是谁?答案不言而喻。杀他的想法,一直没有放弃,但也一直藏在了心中,从未在何期跟前表露,哪怕一分情绪,哪怕一个眼神,但还是被看出来了,何期说”还“,原来我的杀心,从始至终都没有躲过他的眼睛。
因何期的关系,我犹豫过。现在他先问起,我也就实话回答了他。
“我要救你,我想杀他,是两回事。”何期深谙我心,而我却不懂他的情绪,只能多问了句,“你们兄弟的关系……很好吗?”
“凑合。”何期睁开眼睛,笑意盈盈地看向了我。“不如和你的好。”
“那我如果杀他的话……”我渐渐收住了声。我原本想问他“你会难过吗?”但转念一想,这不废话吗!死了亲人谁不难过,我真正想知道的,其实是最无法回头的那一步,他会如何看我。我不许自己逃避,直面他的干净的双眼,问,“你会杀了我吗?”
“不会。”他回答得极其干脆,教我着实一愣。
“那你会恨我吗?”
“也不会。”他的眸光清亮,赛过头顶如戏的苍穹,他说的是真的。
我步步紧逼,他步步后退,看起来就好像我在欺负他一样。但事实上,我就是在欺负他啊,我明知他与段夜烆的关系,却仍是逼他在我与他大哥之间抉择,如我所愿,他选择了我,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我知道,他会难过。
从小到大,我们也有一些不和睦的时候,我明着欺负他,他都会在暗地里报复给我。有时我一眼瞧出他在使坏,就会很生气,但有时我又没那么敏锐,最后发现时就会更生气,但我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恨过他。
哪怕在他执意用魔身仙修,身体不堪重负,我欲废去他的功法以活其名,他才无奈与我坦白了他的目的,他留在仙门的目的,他做仙修的目的,都是为了向六合门报仇,哪怕是那个时候f,我也没有恨过他。
因为我知道,不管什么时候,我们之间的友情都是真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些过往,好的坏的,都是真的。
这一次,他也同样对我。
他不会杀我,不会恨我,但会难过。他不忍伤我,他把所有的伤都留给了自己。
我又于心何忍呢?
“何期。”
“嗯。”
我很艰难才下了这个决定,仅仅等待他回应的半刹就泄了气,索性咬牙一口气说完了。“只要他不拿旧事威胁我,我暂且可以不去杀他。”
何期微微张了嘴,似不敢相信。
“我知你不想他死,所以我不杀他了。”我向他解释了句,但又觉得如此将话说得太满不是好事,毕竟段夜烆不是善茬,毕竟事无绝对,紧接着又道,“但我与他立场不同,日后少不了兵戎相见的时候,到时情况尚未可见,你就别担心了。”
“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何期坐了起来,双眸闪闪发亮。“我其实想说——”
“我知道。”我打断了他,阻止他继续为我着想。
“你不知道。”他没有体会我的善意和体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其实想说的是,我不想看着你死。”
“……”我有些不明白,我没说我要死啊。
何期平静地看着我,双目悲悯:“你打不过他的。”
“……”我瞬间收起了表情,目光无限地沉了下去。
他见我不说话,含笑问我:“你想说什么?”
“我心有猛虎,腾伏于山峦。”
“说人话。”
“我生气了。”
“还是说鬼话吧。”
我:“……”
我气他说话不中听,恼他不在意我的好意,但我还是相信他的判断,只要追查我的人不是段夜烆,那何期在兰烬山的处境也就不会尴尬了。
我干脆直接去问盛其煌。
雪球出来迎我,带我往书房去。我拍拍它的大脑门,顺手薅了一把虎毛,奈何虎毛茁壮坚硬,愣是一根没薅下来。但它已然看了过来,似不明白我在做什么,突然看到它懵懂的模样,我居然有些尴尬,只好再拍一拍它的大脑门。
它把我的动作当作喜欢,便来亲近我,庞大身躯往我这里一撞,生生将我撞倒在地上。我一声惊呼未断气,黑影已至。
但我还是要说上一句,他这来的时候有点尴尬。再早一点,可免我皮肉之苦,再晚一点,可全我端庄面子,偏偏不早不晚,卡得刚刚好,在我跌倒还没爬起的时候。
我一边站起,一边伸脚踹出去,本意是踹走那个使我陷入这般境地而一无所知、还将脑袋往我这里凑深怕我气不够的罪魁祸首,谁知盛其煌要看我有无受伤,不问一声就将我一扯,害我没站稳,不但没踹到雪球,还倒在了他的怀里。
“脚扭了?”
他这么一问,我倒不好回答了,说实话,显我肚量小,说假话,我心虚。他也没真要听我的回答,对我脚扭一事深信不疑。
他蹲下时我已有感应,突然悬空的感觉并未使我惊慌,反而能驾轻就熟地伸手搂上了他的脖子,这么近的距离明目张胆地去看他好看的侧脸,虽也不是第一次,但还是有些怔了。
此景,映入双眸,此情,记在心间,眄睐横波,情意绵绵。
盛其煌抱我进书房,放在了茶几旁,要蹲下给我查脚上的扭伤时,我憋不住了,忙把他抓住了。
“真没事。”
他看进我的眼睛,也不知看出了什么,忽地笑了一声。
我愣愣地问:“你笑什么?”
他摇头,从书桌后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白色瓷瓶,递给了我。“拿回去用,一日一颗。”
“哦。”我默默收好,“那你呢?”
“还有。”
“还有?”我挑了近他那侧的眉,含笑与他确认,别有深意地看见他的眼底,那里有慌色闪过,稍纵即逝。
他不答,我已了然,不加追问,只加深了笑意,我将药瓶拿到他眼前晃了晃,道:“那多谢了。”
明明进一步便可知晓,却临阵后退,放过了他,我也不知我为何要这么做,也许是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特别的无措,教我想起了他对我的窘境总是视而不见的那些好。
也或许,是为了与他讨价还价。
他的书房为何会有不止一瓶的伤药,这件事上我放过了他,那么,我今日特来询问的关于有人追查我的事情,他总该知无不言了吧。
“盛其煌,追查我的那些人,你都查到他们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