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我们从浣麓山庄回来之前,追查我的人就已经出现在了澧城。恰好盛其煌因金印的关系在澧城派出了诸多鬼魅,布下了诸多眼线和暗桩,有人发现了此事,上报回了鬼冢。盛其煌就立马派了屠麟前去抓捕,但对方狡猾又敏捷,很快融入人群,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澧城。
鬼魅循迹而追,不慎反被对方察觉到了所在,几次交锋,都未真正探到虚实,便向鬼冢禀报了实情,请求增援。蒙枭主动请去,协助屠麟和鬼魅,稍稍有了起色,但也仅仅只查到了两件可靠的事情。其一,对方曾在辛山出现过,其二,他们最后的踪迹消失在了舟行天堑附近。
“他们曾出现在了辛山?”
“对,之后也去过。”
我一直以为那些人是在屠麟和蒙枭出山前不久才出现的。而那个时候,我刚从浣麓山庄瞬行至兰烬山,也未在兰烬山以外的地方露过面,所以一直想不通追查我的人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如果事情要追溯到辛山那次的话,那有些事就解释得通了。
在我停在辛山之前,那时候的我还受伤未愈,不能瞬行,从仙界到辛山,一路都是走过去的,难免惹眼了些,谁要见着了我都有可能。而且那一路上,我因为穷得想办法挣银子,而挣银子吧多半就挡了别人的财路,若是这种得罪的话,那我还真是得罪了不少人。
但肯定不是为着生计连个几两银子都要挣得头破血流的这些人,而是在这个过程中注意到了我的人。而且他们注意到的也肯定不是为着生计连个几两银子都要挣得头破血流的我,而是我这张脸在十年前就代表的那个身份。
他们最后的踪迹消失在了舟行天堑附近,有两重可能,第一重便是两界交界地带的鱼龙混居地,第二重是在舟行天堑的另一面,元洲东部的仙界。
一瞬间,我的心情如雷如霆。
我拿不定主意,先问盛其煌:“还在追查吗?”
他点了点头道:“那些人虽行踪隐秘,但也不是毫无痕迹,鬼魅不会就这么放过的。但他们从不正面出手,侧面倒是试探过几次,都是点到即止,不痛不痒,屠麟是征战的将才,面对这样的敌人也是束手无策,多留无益,我便让他先行回山了。而蒙枭,他还要守山。”
“如果再有交手的话,能不能……”我停下来,而他依旧看着我,似乎从我的犹豫中察觉到了什么,眉微微蹙着,有几分认真的神情。“……让鬼魅先不伤人?”
他一瞬通晓:“你知道是谁?”
“可能……”我有几分控制不住的忐忑和难过。“我也不是很确定,但很可能……是我外公的人。”
外公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亲人,九年桎梏,一朝得出,我就想早日回到他的身边去。奈何琐事缠身,桩桩件件,皆是牵制。
先是霍焉托子耽误了我与父与姐断绝干系,我要照顾一个小妖怪,还被小妖怪生生拽往了辛山,遇见盛其煌,以养伤借口留恋了十数日。
后是打算与父与姐恩断义绝时,因星阙而生的变故,我知道了他的存在,救他出阵回山,对浣麓山庄的失望透顶,对娘再一次抛弃我的耿耿于怀,让我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外甥有了几分珍惜,想着等他痊愈了就带他回芒城去,让他与外公曾祖孙相认。
还没等到这一天,何期先从地狱回来了。这段失而复得的友情,令我大喜不甚,更为珍视。但他的嗜睡之症也一直压在了我心头,每一次他突然睡去,我都有他再也醒不过来的隐忧。他和我说没事,燕绥也查不出问题,可我心里的这份隐忧仍是萦绕不绝,挥之不去。
可我不知道我还能带他去哪里。
这里尚有鬼医,别地有谁能给他治疗怪症。这有无人置喙他的来历,但在他处,他是否会成为别人眼里的邪魔,因人心畏惧无法理解的事物,而百般地置他于死地。
尤其在芒城,他年少时熟悉的事物、认识的人都在那里,不被所识之人宽赊,反而遭受他们的口幸相谩,无异于蜜里砒霜,是可诛心诛念的。
尤其外公,信仰天地道法,也是不会容下何期的。届时,我夹在中间,力保何期,便是伤了外公的心。
是以,任思念折磨,我也一直没有归去。
但外公他还是发现了我找了过来吗?他已经知道了我在鬼冢在元洲仙门百家的头敌身边吗?他会对我……失望吗?
“你要回去了吗?”
在我思绪纷繁、一筹莫展之际,盛其煌的声音泠泠传来,低如絮语,清冷盈耳,却又透着股看不破的点点不舍丝丝眷恋,实在不像一个高位者该有的端庄和冷静的语调。
已经不止一次了,他用着这样轻柔又无奈的语气,问我是否会离开。他知道会得到怎样的答案,我也知道他不会阻止我的离开,无益于结果,无碍于结果,单凭着心底一点微末的眷眷怀顾之意,聊表情思。
在我面前,他从来不是鬼王,他是盛其煌。
那么在他面前,我也就只是我而已。
“嗯,我要回家了。”我仰起脸,看向他黯淡的眼眸,不忍仍道,“外公等我已经很久了,我不想再让他等下去了。”
念及外公,我归心决然,但何期,我还是得为他做一番安排。他留在鬼冢,至少比跟我回去,要好的多。
无论做什么安排,都要得到盛其煌的准允。我知道他会准允的,但我也知道他会心存芥蒂。
“我能让何期继续留在这里吗?”
“嗯。”稍显闷闷的语气,他依旧沉浸在我即将离开的情绪里。
我也为之渐染,轻声解释:“虽然他也是外公看着长大的,但外公见了他……我想估摸不会太高兴。”
“嗯。”他似心不在焉,他好像对何期的去留根本不在意。
“盛其煌。”我突然喊了他一声,果见他的注意被我重新拉回。“还记得我在辛山时对你说的话吗?”
辛山之时,我尚不知他对我用情几分,只因在他清澈明亮的眼底看到了满满我的身影,便一时心动地与他邀约。如今,我已知他对我情深如此,如何还能忍住忽略他的心情。
正如那一次,这一次我的本意也不是让他失望,更不是与他道别。
便如那一次,这一次我也对他许下中秋之约,并于最后赘了二字——“等你“。
“中秋之夜,我在芒城,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