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瞬间惊呆,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就破一个洞,要赔二百多两?”
虽然在掌柜将算盘珠子打得啪啦作响时,我就已有预感赔偿不低,但二百零二两,于我现在的钱囊,着实是太贵了。我拿眼尾上下打量他,暗暗忖度着,不知他是看我一身贵气想要来讹诈我,还是看我不禁打准备来欺负我?
“客人误会了。”掌柜笑脸不变,微微摇头。
但悬着的心仍不敢放下,方才我应是没有听岔数才对,只沉默不语地等他继续。
“住宿膳食一共三两,剩下的才是窗扇赔偿的费用。”
我:“……”
一百九十九两,二百零二两,有什么区别吗?没有!因为,我都没有。
掌柜稍稍停了停,观察了一会我的脸色,依旧含笑:“本店客房窗扇皆是双层,外层窗纸是由数千对蝉翅胶黏而成,轻薄如水,可透光见影,为保雅观,只换不补。内层窗纸则是由东海银鱼皮晒干所制,可谓固若金汤,牢不可破,一体而成,更无法修补。因市面不出售此等物品,我都按着本店最少的人工和采买底价结算,客人还有什么疑虑吗?”
对于闻所未闻之事,我自当欲信还疑,但我毕竟阅人无数,自信能辨人言真伪,这掌柜看着一点不心虚。
于是我一下陷入了焦灼——我要怎么赖掉这二百两呢?
电光火石间,一个不好的主意浮上心头。我抬首挺胸,酝酿出先发制人的气势。“不尽如实吧,既说牢不可破,怎么轻易就破了?”
“轻易与否,客人心中有数。只能说,天外有天,物外有物。想必——”我隐约听出一丝威胁的意味,但这位掌柜就连威胁也都是含着极其礼貌的笑意的。“姑娘之物更为贵重吧。”
他这般说着,目光状似无意地往何期头顶的贮金瞟了一眼。
我不禁感慨,真是体贴的掌柜啊,不但对我的窘境看破不说破,更暗示我可以有别的退路。而且,我看向贮金,这根簪子不但法力极高,且是纯金,的确是很贵的那种纯金。由此可见,这位掌柜不但体贴,还极具眼光。
我心里转了转,把贮金抵给他,我们便可离开,再唤贮金寻回到我身边,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回了芒城,便有数不尽的富贵,届时连本带利一起还上。除了丢人一些,次计似乎可行。
“这样吧……”我试图与他商量,闻言,他也抬起了一副可以商量的表情。
极其突然地,一锭金子被人甩到了柜台上,中断了我们的商榷。正是摧眉折腰的时候,既被打岔,也就被瞧见,我定是万分窝火,一心想发泄不愉快,以找补在掌柜那里失去的面子。
掌柜顷刻眉舒,一边翻起登记簿,一边问道:“客人住在几号雅间?”
“这间。”那人竟指向了我。
我也就顺势看了过去,眯眼研判了阵眼前这张平平无奇的脸,结果当然是,我丝毫没有印象。但非常时候,我不会拒绝陌生人替我解围。毕竟,欠一个寻常魔修的人情,总好过于比被一家财大气粗的客栈记住。
掌柜笑脸未变,只眸光一闪,便垂了首,掩下些微的好奇和猜疑,紧守住了本分。他很快做好了登记,恭送我们出门。
离了柜台,何期轻轻问我,这陌生男子是谁,我默了半晌,终是没有说话。出客栈往马车的一路,这人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约莫三步距离,虽然我是真的想不起他这张脸,但这三步中所隐含的谨慎、有素、见章,依稀是魔冢山鬼的尊卑习惯。
直到我登上了马车,他才郑重行了个礼。
“小人,鬼魅郑广。”
是我预料中的答案,但我还是怔了一怔,才若无其事地垂下了车帘。
何期见我不说话,开口代我询问:“你怎会恰好在此处?”
郑广回道:“小人一直驻守这一带,以如归客栈赌徒的身份。”
何期又问:“既然一直在此,又怎会认得我们?”
“是慕姑娘。”郑广纠正道,“大概两个月前,山中传来了慕姑娘的画像,属下也接到了门主令,开始追查打探慕姑娘下落的人。”
何期顿时回头,目不转睛地盯住了我,隔着车帘我都能看见他眸中有复杂神色闪过。半晌之后,他收回目光,转了回去,继续问:“今日出手,可会耽误你履行职责?”
“慕姑娘最为紧要,其他都不重要,我的职责,尚有其他同僚可补上。”郑广又一次朝我行礼,“小人恩谢二位的体恤。”
行至郊外,何期终是没忍住,勒停了马车,掀帘而入,与我面面相觑。
我正在吃白切牛肉。
他张了张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流露了出来,我迅速咽下嘴里的,放下手里的,认真看着他。
“食欲挺好啊?”何期眉梢一吊,口气变得不阴不阳,“看来心情没受波动。”
我弱声辩解:“我无事可做嘛。”
何期毫不客气地白了我一眼,兀自平复了会显有波动的内心,片刻后,他问我:“首先,打听你的人是谁?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之前我以为是外公派来的打探我下落的,就故意没告诉你,怕你知道了逼我回去。昨日你应该也感觉到有人在跟着我们了吧,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拨,如果是的话,那应该就不是外公的人,他们没有理由避而不见的。至于他们是谁,我也毫无头绪。”
“也不会是暝煞岭。”何期突然说了一句。
“我知道。”我点点头,肯定道,“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没有告诉你。”
他看了我一眼,浅笑:“那位鬼冢门主,你准备怎么办?”
我一愣:“什么怎么办?”
何期:“闹成了那样,还替他说好话?”
我:“实事求是,难道不对么?”
何期:“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吃好睡好,也是少见。”
我:“不教心情危害躯体,不使情爱凌驾生命,不好吗?”
何期:“……我就不信你不明白。”
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也许都超过了对方,他说我明白,那便是我明白。我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我只是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所以,我只能沉默。
“天下诸多门派,哪个寻常门人出门会随身携带百两银?”何期点出了疑点,“只能有一个理由,他不是碰巧遇上了你,他是特意为你而来,由谁授意,你总能想到的吧。”
我当然想到了,可是,我应该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