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不禁吓,顷刻间摇摇欲倒,张老爷和两个女儿纷纷奔上前,眼疾手快将她扶稳。
我淡然自若地扫过这四人,张夫人悲伤难抑、六神无主,张老爷忧心如焚、隐忍不发怒,张家大女儿又气又急,逞强地挡在了母亲的跟前,张家小女儿表情则有几分耐人寻味,无悲无忧,不怒不慌,只拿畏意和愠色防备着我。
张老爷心痛不忍,忽地朝我厉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也不是非要吓张夫人,但人唯有在心弱时才会说实话,心虚之人经不起拷打,一吓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林五娘化鬼二十年不去,皆因当年被你污蔑而生了怨念,她于人世的怨气极重,不被阴间所容,故不入轮回,滞留于此频频作祟。”我将眼神淬上寒锋,沉沉地压了过去,“而今,她愿意归去,只要你如实说出当年发生的事情。”
张老爷:“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没亲眼看见,你怎能确认她说的就是真的?”
“我不能。”我说,“所以,我在问你的夫人。”
我不是审判官,断不了是非。我要的是一个结果,而不论这个结果是好是坏。依一人之言而立判是非,此举难免有几分轻率。我听了林五娘的话,自当也该听听她怎么说。
凡人的恩怨说到底与我无关,即便此刻置身其间,我也在尽力做一个局外人,力求不偏不倚,妥善解决这段过往。不管这段过往是真是假、或美或丑,都不该再因林五娘之死而长埋地下。
而事实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或许张夫人仍是不会说实话,在他的丈夫和孩子们跟前,但不论她所言真伪,只要让林五娘亲眼看见,或许就已经算得到了结果了。
林五娘看见了忏悔,她就得到了平静,看见了虚伪,也得到了失望。平静和失望,都能让她离开这个世界。
张夫人眼神煎熬,迟迟下不定决心。我催促道:“说吧。”
“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唯利是图害死我儿子的女人,我不想听见她的名字!也不想再看你待在我的家中!”张老爷仍是一心维护自己的夫人,激愤之下往前迈了一步,企图吓退我,也吓退他心里的鬼。
深谙打架之道,我最明白对峙中气势尤为重要,什么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都是虚的,实力和魄力的双双凌驾才是实的。
几乎是一瞬间的反应,在张老爷上前的同时,我想也没想,也往前跨了一步。但张老爷被张夫人拉劝住了……我也被何期扯了回来。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还在。
方才我吓哭张夫人时,她尚有张老爷的回护,而张老爷对我几欲面露凶相之时,他一直非常安心地在我身后,安静地看我如何稳住局面。这突然的动作令我防不胜防,不是很稳当地晃了一晃。
“站稳了。”他恶人先告状,将我那句几乎脱口的斥责堵了回去。一口气在喉间滚了又滚,郁结难舒。
何期对着张家人说:“是不是很庆幸,还有机会和你们的儿子道别?”
张老爷夫妇回以沉默,即便此刻恨着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因我们而得到的这个机会,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机会。
“可是林五娘,她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这二十年里,你们活得好,过得好,重新有了两个孩子,可她呢?她的母亲生病去了,她的丈夫被洪水冲走了,她的孩子……也被人偷了。人们都说她是前世有罪的人,才会在今生遭受那么多报应。可如果真有报应一说,来世的你们,又会是什么样呢?”
“别说了!”张夫人奔溃痛哭,捂着耳朵将脑袋蜷在胸前,脆弱又无助。
张老爷心疼地将张夫人抱进怀中,双眼泪光在闪,声音在颤:“我求求你们了,别再说了……”
真情总是会让人感动的,先不论他们为人究竟如何,但他们对家人的情义都是真的。只可惜,何期是铁了心要帮林五娘了。
何期丝毫不为所动:“你的儿子直到离开都不知道当年你放弃了他的事,他仍然爱着你,也相信着你。是林五娘为你的儿子守住了一片乐土,如今你却是连还她一份该有的公道都不能吗?”
那头,张夫人正哭得厉害。我悄悄拉了拉何期的袖子,附耳低声道:“你还是不要太先入为主了。”
他无视我这个主人的毛病又犯了。
我:“……”算了。
张家大女儿牵着小女儿战战上前来,弱声质问于我们:“这里可是渠城,是讲法理的地方,我们肖城主可是最痛恨你们这样仗着修行就欺压良民的败类了。”
“呵!”我没忍住,流出一声嘲讽。
她脸色一白,期期问道:“你、你、你笑什么?”
这时我已注意到张夫人止了哭声,当然我对此不期待,她这一晚上断断续续都哭了多少回了,再来一次也很正常。
我朝张家大女儿哼了声:“笑你眼瞎。”
肖灵抚本就是欺压良民的败类,还有脸说什么最痛恨修行人欺压良民,当真是可笑至极,贻笑大方。可偏偏她的城民,一个个都跟信徒似的,尊着她这假菩萨。
张家大女儿双目圆瞪,就跟见钱眼开了似的,眼睛都成了钱币的形状,原本惨白的脸色又加重几分,瘪了嘴,张口就哭了出来:“你这个坏人……”
我额角一抽,撇过头去,正好目光落在了张家小女儿的身上。她一直是说话最少的那个,也一直是在默默观察着我们的那个,小小的、安静的、蓄势的狼崽子。
“芬儿。”张夫人说着拉回了两个女儿。
我的视线随着她这一声收回,看向了她。这一次的她似乎有些不同,虽怯懦着,却敢来正视我们的眼睛了。我料到她准备开口了,便撇开了杂的心思,耐心等待。
“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我的孩子。”
开端的第一句,便注定了这不会是一个轻松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