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期的法力不堪言说,怎可能为我所不能。他朝我眨了下眼:“做了比小生意。”
“什么生意?”
“一个长得不是顶顶好看的姑娘,她说我长得英俊,让我跟她回家,我问她给钱吗,她说给,给多少,五十两,我说我要想想,她又补了句黄金,我立刻就答应了。”
我眼角一抽:“然后呢?”
何期理所当然道:“然后,就跟她回家了啊。”
“再然后呢?”我脑中有满天星在懵然流转,忍耐着问,“还发生什么了?她有对你做什么吗?”
何期笑,特别无辜地看着我:“说好的就是跟她回家,没别的了,到了她家我就走了。”
“……就这样?都没拦着你?”
“拦我做什么?生意都结束了,还留我吃饭么?留我也不能吃啊,我这不是要回来等你一起吃吗。”
傻子都能明白“跟我回家”是什么意思,居然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了,我都替她觉着那五十两花得冤枉。所以,我觉着他又是在捉弄我。但非常时候,也甭管他怎么得来的钱,来钱就对了,反正凭的是本事,运的是神通。
就在我这贪睡的这一上午,何期早已得来钱财,买好车马水粮,问好路程方向,点好丰盛席面,只等着我醒来,吃饱上路。我无人可操心,亦无事可操劳,只趴在马车窗上,遥遥望着远山远色。
本欲细思人生,却见头顶有一只飞鸟穿过,从马车的这一边飞到了另一边,从山林而来,向远方而去,而它的同伴又哪里去了。
我在微风里,我在孤独的情绪里,逐渐失了心神。
这一日,是中秋。
这一日,我本该晃在芒城的街头。
这一日,我依旧奔波在路上。
他有因我的话而受伤吗?他会原谅我的绝情吗?他还会想再见到我吗?如果我以上元节再次相邀的话。
我明明没有叹气,但何期还是感受到了我的低落,他赶车的速度明显慢了。过了一阵,他这速度慢得不成样子了,我便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听到了奇怪的动静。
我早早便听到了,不是什么奇怪的动静,而是有人打群架的声音。我奇怪的是,虽心中早已猜测何期法力大减,但此刻他所言的奇怪动静全然是凡人所能闻得的声音,他的法力果然几近于无,也或者根本没有了。
我让何期远避而行,他却掉头,循着声音追了过去,非要观战。我不由得纳闷,明明他以前也不是如此多管闲事的人啊。
何期素来眼冷心热,心热在每每生情感触,眼冷在不管身外是非。但从张家人开始,他似乎已没那么分辨里和外、人与己了。
他要看便看吧。这些年修身养性,我已许久没有好好打一场架了,看看也无妨。
然后我就看到了肖灵抚。
要知道,为避开肖灵抚,我们一直沿着渠城的边界往忘川阁方向赶路,经沂州南便可达邕洲,按脚程,路上顺利的话,半月差不多就该到了。但路上并不顺利,一开始就很不顺利,仙魔两界交汇之处,总有各种各样的麻烦和冲突。我们都走到这里了,差一步就可以离开渠城了,居然还是给碰上了。
渠城是元洲仙界边沿,与三分之一的舟行天堑接壤,也就与三分之一的魔界相对,由来灾患、祸乱、纷扰不休。据说前任渠城主,也即肖灵抚之父,便是心力交瘁而故。
肖灵抚少年掌权,新政伊始,内忧层出,外患叠现,贼寇莫不鹰瞵鹗视、狼顾虎攫。当年,我尚未见过她时,光听着数百里外的那些传闻,我都以为她早晚会步上其父的后尘,于英年中早逝。
而今,远远看着她一副靓妆华服、百人之中挥斥斫杀的彰着模样,我顿觉气馁,居然连点英年早衰的气象都没有。
魔修大军跨舟行天堑而来,渠城于琼岭应战,战事正酣。
众多修行者中,我一眼便看到了肖灵抚。气吞云泽,眼涵川原,她一举一动间散发的王者气势,已像极了我的外公。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我和她的差距,她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城主了,而我还只是个小城主。
我羡之,更妒之,尤其看到何期一瞬不瞬盯着她看,激动而不能自持,显是被刮了目、勾了魂,我就更郁闷了。我嗤之以鼻,提醒他收敛,但他充耳不闻,我也就不去看他们两个了。
仙魔两方各领数百来人,这边是渠城主肖灵抚和一众护城卫,那边领头的是……我捏了个诀,用千里眼去看混战中与肖灵抚交手的那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依旧没认出来。大概真是被放逐得太久了,我已完全不认得这一班武林新秀了。我再用顺风耳去听,居然听到了鬼王之名。
这个魔门是这十年间才冒出来的,叫什么不留门,也不知是不给谁留门。就目前我听来的,领头的这家兄弟有五人,另一个月余前往鬼冢寻衅,结果可想而知,幸得盛其煌局量宽广,没有赶尽杀绝,只关闹事之人在了鬼冢地牢。可剩下几个兄弟非但不去营救,反而继续寻衅其他门派,又两个陆续死掉了,但这并没有阻碍这两个继续战斗的心。
这种不自量力企图一战成名的武林新秀多的是,但像他们这般三死仍不放弃的执着劲儿,还真是少见少有。也不知当他们死在肖灵抚手上时,会不会后悔这般冒进。
以强硬手段迅速消弥了内忧,平息了外患,谀言谤语过身不乱,千里江山纳于寸心,她可从来不是个软弱之人,更不是心善之人,断不会像盛其煌那样只做关押。
这般想着,我拉了拉何期,想在战事平息之前走掉。何期却反手拉住了我,双眉微蹙着对我说:“帮她。”
“……”我懵然不解,“她快赢了。”
“她快死了。”他说。
怎么可能!肖灵抚的胜算局面分明很大。但是,何期双眼之中的担忧和急切并非作伪,他也决不会骗我进不必要的险境。
我凝视了他片刻,好奇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这是不留门的阴谋,渠城琼岭是最后一站,先前死在他们手里的冤魂,此刻都聚在了这里。是他们告诉我的。”
“哦。”我点点头,他确有与鬼对话的能力,然后我盯住了他的眼睛,“但我问的是,你是在担心肖灵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