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惜以身来证,才不负信仰,是非常道。
宣扬杀戮和死亡,引信徒疯狂,乃非常人。
一念起,眨眼灭,心中瞬时搅乱如麻。我在漫天厮杀里难以置信地睁眼,隔着刀光剑影、鲜血与杀戮,去看他们残酷的微笑和冷漠的眼睛。
我出生在一团和气的仙门,幼时不辨真伪,所见皆信以为真,便一直以为,人世本就是这个样子。
后来大了一点,就看得真切一些,和气只是表象,在这个表象下,争强好胜是真的,勾心斗角也是真的,我立志做强者,便是不屑与人暗斗。
又长大一些后,见到了那么多虚伪之人、荒谬之事,便明了,和气就是个假象,也曾试图挣脱,终是挣脱不过。
到最后,消减了锐意,收敛了锋芒,看待人和物便能洞见其症结,于是我看见,所有的利己都假以辞色,所有的欲望皆师出有名。纵使和气只是假象,可当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维持着这个共同的假象时,假的也就成了真的。
可原来,从小到大,从懵懂到洞察,我自以为看透了这个世界,却也只是看透了我所看到的这个世界。而在我所看不到的地方,那里,有人生于黑暗中,长在疯狂里,经历了凶恶,造下了罪孽,而不以为意,反以为荣。那里的一切都匪夷所思,那里终究不是我的世界。
肖灵抚冲破结界无果,折回了地上,向我摇了摇头。她见我脸色有异,以为我灰心绝望,不禁心生歉仄,也来宽慰:“再等一阵,我来之前就察觉了不对劲,为防万一,事先已让人去通报你祖父了。”
外公?我一吓,从骇然中抽身,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想了下,又道:“你祖父应是不会亲自来的。”
我咬牙,狠狠白了她一眼,但也松了口气。
对面二人并不知我是谁,自当也不知我的祖父是谁,他们不觉危险将至,受着他们的道的驱使,按部就班地继续攻击。
肖灵抚冲锋在前,她原先就是以一敌二的,掣肘对手的片刻时间里,我环顾着这个战场。与敌人的疯狂和冷漠不同,我们的战士脸上,有观全局的凝重,有被冒犯的愤怒,有死亡下的恐惧,也有视死如归的勇气。与敌人为掠夺而战不同,我们为守护而战。
这里才是我的世界,世情百态,人心万象,但千变不离体面,万化不出规矩,我们有约束,我们向善且行善,我们由良心驱使,我们迷而不失道。我们的世界,复杂也简单,但从来与毫无意义的杀戮无关。
我单膝跪在这片土地上,将凝聚的法力拍进了褐色壤土。那两个魔修领头见状,嚣嚣地直逼我而来,被肖灵抚一力抵挡住。她心中存惑,但不妨碍她对我的援手。
我的神识跟随法力,如根须般蔓延而下,触壁、掉头、再往下,逐渐摸索出了这个法阵的形状,也就找出了这个法阵的来源。
赫海巫族,一个以法阵闻名的海上家族。
许多许多年前,巫族祖先乘船远涉重洋,选址赫海之上一座无人岛屿,开荒种植,精研法阵,两相不误,自得其乐。当他们放弃法术,心无旁骛投入法阵之中时,便可从努力中得到更多的回报。赫海巫族法阵之术,自古以来是江湖的巅峰。也有后代重新入世,无一例外成了个中翘楚。
当日,即便自诩深谙法阵如我,在守护会城的巫离阵跟前,也只有束手无策的份。
但眼下这个出自巫族的法阵,琢磨其特性,并非与会城的巫离阵出于同一人之手。也即说,近些年,除了巫离之外,赫海巫族还有另一人入了世,且,此人不是正道之人。
任凌乱的剑气贴面而来、近耳而去,任嘈杂的戈戟之声震彻天地,我自不闻乱象,神识抚过法阵上的每一寸,便如划过琴弦,轻拢慢捻,往来里反复试探与摸索,仍是发现不了它的缺口。
为今之计,便是借助贮金之力破阵。虽法阵之术上,我难敌巫族殊才能人,但贮金的上古法力能弥补我在法阵上的不足,或可比上一比。
肖灵抚见我迟迟不动,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让我别再纠结破阵,杀敌才是正事。这话的另一个意思,连那两个魔修领头都听明白了,他们都不急着来阻止我了,一心放在与她的对战上。
顿时,我的心间盘旋着一股气,压了又压后,还是蹭蹭地冒了出来。她觉得我解不开这个法阵,是轻看了我,我反而一定要破开给她瞧瞧,给自己争口气!
贮金!你倒是给我使点力啊!
半晌后,我灰溜溜地站起,重新做起了我最擅长的事,杀出血路来到肖灵抚身边。她看见我又出现,微微一愣,什么也没说,大体地保持了沉默。魔修头领一人已死在了肖灵抚的剑下,另一人丝毫不见悲色,只蔑视着无能为力的我。
我虽恼,却也更确定自己的料想。
“他们的目的,不是渠城,而是杀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挑中了这里,但——”我将自己的料想告知了肖灵抚,顺带出了出胸口恶气,“你就是这么倒霉。”
剩下的那个魔修领头状若力竭,收手不动了,其相狼狈,其声依旧轻蔑。他环顾四周惨状,轻笑道:“时间到了。”
听到这满含暗示的话语,我与肖灵抚双双皱眉。
“唯有鲜血能浇筑法阵,唯有法阵能带来死亡,鲜血是开启法阵的钥匙,死亡是它源源不断的供养。”那人面容扭曲,疯癫至极,“你们这群无知的人啊,居然有幸能与我一起迎接王的归来。”
王?我与肖灵抚面面相觑,当今魔道,敢称王者,能称王者,屈指可数,且他们结尾一方霸主,一举一动牵系整个江湖,最近可没听过哪个王离开过啊?
“喂!”肖灵抚拿剑指上了他,“你说的王是哪个王?”
他被剑锋所指,腾地跪了下去,弄得肖灵抚很是错愕,她朝我看来,我亦回视,双双无话可言。
那人跪在地上,仿佛虔诚的信徒,满眼崇拜地向天展开怀抱:“世间最伟大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