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灵抚:“……”
我:“……”
肖灵抚扯了扯我,小声说:“他好像被摄魂了。”
我凝目看去,只见那人直直地迎视天上,我看不见他的眼神,无从判断他是否被摄魂,但从交手中来看,应该不是。肖灵抚断没有见过这般阵仗,才将这人的疯狂归为摄魂,真是少见多怪。
魔修头领突然高声大喊:“信徒雷泽再此,恭候王的归来!”
他这一声,使魔修振奋,使仙修惶恐。还在撕打缠斗的两拨人迅速分开,回到各地阵营,魔修一方极尽陶醉于自己所谓的大业,仙修这方则怔怔地看着他们的陶醉。
时间流逝,天无异象,人群开始异动。那个名叫雷泽的魔修头领,奕奕精神与荣光颓如山倒,片时便黯淡无光,他慢慢收回了动作,和他身后一众魔徒露出怀疑之色,无措地看着身边的一切。
我比给肖灵抚看,这人的反应不是挺丰富的么。
仙修中交头接耳,终于有人忍不住,压着嗓子问了:“他们的王呢?”有另一人回:“天上下来的路太长了,估计还得等一会儿。”末了,依旧是同一个声音,赘上了一个“吧”字,还是用的疑问的口气。
我笑意加深,他们的王,大概是被我挡在了回来的道上,在中途恨得牙痒痒了吧。
肖灵抚瞅了一眼我幸灾乐祸的表情,问:“你破阵了?”
“没有啊。”我如实回答。
她怔了怔,依旧看着我,表露出疑心。
“但我在他们的法阵上覆了一层结界,所以……”我冲她眨了眨眼,得意道,“虽然我们还是出不去,但那个人应该也回不来了。”
我霸王的名号来之不易,为了保住我的名号,凡是我打不过的对手,能避则避,不能避开的,也要迂回地讨点便宜回来,各有所失,如此我才能当之无愧地说上一句:“我打架可从来没输过。”
雷泽立时大喝:“你——”
我看去,却迟迟没有下文,他显是被我气得骂不出话了。我一见势态于自己有力,打算在嘴仗上名副其实地赢他一回,但他却闭了眼睛,口中念起了一段咒语。
我皱眉,听都没听过,出于对符咒法阵的自信,不免怀疑他在装腔作势。
肖灵抚也皱眉,她身后一众护城卫也都和她如出一辙的表情,似压抑着巨大痛苦。我的疑心便从他的身上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怎、怎么了、你们?”
我连忙凝神内探,五脏无异常,经脉不堵滞,神识未受损,命脉也无恙……怎么会就我一人没出毛病呢?
覃思片刻,我取下贮金,将簪尾递到了肖灵抚手里,果使她从痛苦中解脱。但其他人并没有。
可见,贮金保护不了我们所有人。更危急的是,我感受到了他们的生命在流逝。
等不及芒城的援军了。
我将贮金抛出,直直射向雷泽,其他的魔修见此,纷纷挡在了他的跟前,用法力凝聚出盾牌,而当他们发现法力阻止不了贮金逼近时,毫不迟疑以血肉之躯阻挡。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贯穿,带出血雨如雾洒落地面,留下的窟窿连成一线,然后在我眼前纷纷倒下。许多人倒下,更多人补上,在不断起来又倒下的躯体中,我甚至看不清雷泽的身影。贮金离他尚且不足一丈,而这一丈分明又远如鸿沟,教我近在咫尺又无可奈何。
倏尔,一阵剧痛毫无征兆地爆发在这场无言却有声的僵持中。自我体内而出,是我覆在法阵上的那层结界,被攻破了。
贮金的上古法力,三芒五峰守山大阵的法力,第一次有了不敌的时候。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恐慌,然后的一切便出离了我的控制。
此处法阵逐渐改变了原本的形状,便似长出了无数只手,从壤土里钻出,缠上人的下肢,将我们往下扯,拽往无尽的深渊。
这些手何其有力,而我又深谙这样的无力,在光影消失之前,在堕入无边黑暗之前,我看见雷泽那张被戈戟的寒辉略过忽闪忽灭的脸上似有更深的诡谲潜伏,我听见何期孤零零的呐喊穿不过人海,被风吹散了。
我死了吗?
形如荒野,又冷、又暗、又阴森,大概是阴间吧。
眼前心中具是空白,回忆没有顾及我,在我死去的这一刻。战场和杀伐销声匿迹,痛苦与愤怒也偃旗息鼓,我孤身一个置身虚无,不见人、不见鬼、不见天日,丧了意气,失了斗志,唯独只有一问。
唯独一问,而无处可问——我怎么就这么死了呢?与我身份和声名完全不符地平淡、浑噩、仓猝地死了呢?
郁郁中,闷闷里,我想到了何期,亲眼见证我死去的他,会否归咎于自身,此后一生即便短暂也是漫长,倘若人生受缚于懊恨。
还有外公,若是肖灵抚活着,定会将我的死讯告之,他等了我十年,却再也等不到我回去了,若是肖灵抚和我一样死了,那他的余生就会一直孤孤单单的,活在越来越无望的等待里。
娘亲遇到的让她难过的事已够多的了,还要再为我伤心,而她对我最后的记忆,是兰烬山头那场不欢而散。此时念及,我很是后悔当时和她说了那样的话。
而兰烬山上的那个人啊,我真地很想再见你一面……
这般念着,眼前空中慢慢凝聚出了他的身影,仿佛梦中虚幻,应念而生。
顿时,波澜生,心尘起,情切如洪流奔涌,望慕比星火燎原。
“盛其煌——”
他的目光着落之处偏离了我身处之地,在晃着,仿佛在寻找,偏似听不见我的声音,却未循着来找我的身影。想来也是,应我去时思念而生的幻象,非是可相与言说之人。
但我的心意还是从口中吐露了,不管他听不听得见。
我看着他的眉眼,窃窃地欢喜,我默念着他的名字,郑重如是。“我喜欢你。”
似有感应,我幻象里的人,目光微微动了动,即便依旧未落在我的身上,也足以安慰错过的最后一面。
心结解,眉眼舒,我对着他的幻影,声音清晰且坚定:“比千里远,比万年长。”
你听见了吗?
我喜欢你,比千里远,比万年长。
我喜欢你,比孤横剑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