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供奉的心情如何?”
在我的眼神压迫下,肖灵抚没有添油加醋,她平静地道完了今日之行,但何期听后却有些不合时宜的激动。
这不是我第一次被塑成像、香火供奉,对于这一点,心里几乎可说是毫无波澜。早在多年前,我就有一批虔诚的信徒,在盘九山上为我建庙立像,不只有生烟的香火,更有黄白的香火,而今日……若真要说一下心情的话,大概是觉得有些丢脸吧。
“酱香肘子山楂果,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这两样不都是你以前喜欢吃的么?”
这话倒是不假,但我素来是个理智、通透且深刻的姑娘,所以我更喜欢黄白之物,金银可以买到所有我喜欢吃的东西,不止这两样。
……我是不是想得多了,就算是金银,也到不了我手里啊。他们那般隐秘的供奉着我,若非今日误打误撞这一遭,我也不可能知道。
我叹了叹道:“过去之事不必再提,我现在喜欢吃鱼。”
他一噎,隐隐有压抑作呕之势。
肖灵抚及时递了杯水给他,一边仍怀疑着我:“你当真不认得他们?”
“我知道这听着挺荒诞的,做着惠及于人的好事,却把回报馈赠给旁人,这样的人啊,不是蠢就是傻,”我啧了一声,“不过,我以前还真遇到过这种顶着我的脸四处行善的……”
肖灵抚见我倏地停下,追问道:“什么?”
一个念头呼啸而出,不敢置信的当下我立刻看向何期,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也有同样的怀疑。
十年前出现在辛山和鬼冢的那个人,和今日所见石像的真身,或许是同一个人?
她,到底是谁?
何期正色道:“你心里可有怀疑的人?”
“没有,”我忍不住皱眉,“但有一个不那么怀疑的人。”
“谁?”
慕析这个名字,星阙体内阻挡他跨境的法术屏障,皆是出自我的师门,还有那看似百无禁忌、实则善恶分明的行事,也很有师门一脉相承的风骨,怎么看都觉得那人与我三芒五峰大有干连。而师门中,除了我,便只有一位女子,我的四师姐,葁榆。
她是我当前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但也是最不可能的可能。因为葁榆和我不一样,我耐不住寂寞,而她从不出岛,在我去到师门之后,印象里师姐去过的最远的地方,还是被我哄骗加刺激去与霍焉比美那次,从一座岛到了另一座岛。而且那人可是跳下了回生崖,早已死在十年前了,那时候我虽不在岛上,但若四师姐当真亡故,师兄们定然是会想法子通知我的。
我无力地叹:“反正不是我。”
石像跟前,我有口难辩,为了自证清白,我提议抓个人来问。为了让肖灵抚信服,我还特意找了个看着有些呆呆傻傻的少年问话,结果那少年在我被我掐着脖子的时候竟是一派动容的神色,流下的泪水烫了我的手。
我突然醒悟我在欺负人,先不论他们是不是恶人,首先我就不是个好人。
那地方是古怪了一些,那些人也来历不明,但也不能就此武断。而且,倘若我猜测为真,那我就真的是在欺负人了,我虽对那幻化作我的人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芥蒂,但心底对于她的为人还是确信的,崇奉她的人,总归不会是什么恶人。
我悻悻松了手,谁知那少年一得自由,就喊人来,我便以为他在装傻充愣,慢悠悠卷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想我街头称霸多年,以一敌百也不是没有过,我自然是一分都不带怕的,但一百来人齐刷刷跪在我的跟前,那场面,不得不说就有些震撼了。
自知清白无望,我果断拉着肖灵抚一道逃了出来。如今我一番解释,她依旧愁眉未解,我知道她仍有疑虑。
“虽然他们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但他们中多是魔修,又住在舟行山内,居心实在值得怀疑。不过,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是不留门。”她终于说了句符合她城主身份的话,停了片刻又道,“陆沉这段时日都会留在这里,辅助城防。”
我一愕:“把话说清楚了,这里,是城里,还是你的府里?”
她笑了笑:“贵客,自然是要住在最贵的地方。”
我扭头就走。
“渠城最贵的客栈——”她突地扬声,见我停住,笑了下才道,“是我家族私产,也做公用,与城主府只隔一条街,来往便宜,每次陆沉过来都是住在那里。少城主大可安心。”
“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抬起脚,从容回了屋。
突逢变故,我决定多留几日,正称了何期的心意。他在此地有故交,时隔多年一一打听登门拜访,白日里我总寻不着他的人影。肖灵抚也是早出晚归,她这城主当得一点不省力,不似我外公那般只需坐在书房批阅奏疏即可。无聊了我就一人上街去,这里的人忙碌而平和,并未被边界的战火波及。
渠城土壤贫瘠,地产稀少,唯一有点名气的就是汤面,偏我不太喜欢面食。但渠城真的太贫乏了,逛了一圈我最后还是坐在了面馆,点了一碗汤面,另加了一盘牛肉。
甫一坐下,我便看到了对面客栈熟悉的身影,是几个芒城的护城卫在用食,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一点都没有我在时的意气和风采。为着这个,我又在心里将陆沉那道貌岸然的小子骂了一遍。
但我也看到了,陆沉不在,他定是在城外。身先士卒这一点,他做得比我好,比谁都好。
我离开面馆,继续逛,不曾想这小破地方竟有氛氲茶舍,便临时挪步进去听戏。氛氲茶舍内里外在从不夺目,但给人的记忆却十分深刻,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它对客人无微不至的招待吧。
我问有炸蛇吗,人家没有,立刻去现抓现杀现做,等的时间长了些,但我进来本就是休憩的,便进了包间的躺椅眯眼听戏。迷迷糊糊地,有人进来了,以为是跑堂来添茶水,眼皮都没抬一下,结果人进来后就一直没动。
神志猛地一清,我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