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着一身酱色的凤袍,衬得她略显老态。许是几夜未眠,双眼熬得通红,血丝密布。“你们来了。”
奉临上前道:“给母后请安。”
沈音苒也随着行了礼,眉头拧成解不开的结:“凉悦怎么样了?”
严一凌浑身不自在。沈家人眼里,只怕她就是害人的凶手。如今沈凉悦要不行了,她又被皇帝带来这里,有种要被祭旗或是陪葬的惨烈感。
“你们过来看看她吧。”太后幽幽叹息,声音沙哑:“哀家想尽了办法,可就是不顶用。她身子原本就若,只怕是熬不住了。”
“不会的。”沈音苒拨浪鼓似的摇头:“吉人自有天相,表妹不会有事的。”
说话的同时,她艰难的握住皇帝的手:“皇上,臣妾知道表姐有错在先,可是她才十六岁,她不该就这么走了。臣妾愿意替她承担所有的罪责,求您开恩,救救她。”
“朕已经让太医过来了。”奉临宽慰她的语气很是温柔:“这几日太医们遍寻良方,一定会有办法的。”
太后站起来,让开位置。猛然发觉严一凌竟也来了。心头一紧。“哀家的亲侄女,性命垂危,眼看着就要撒手去了。何以严贵妃穿戴的花枝招展,华贵万方。你这是成心来贺哀家的么?”
“臣妾不敢。”严一凌低下了头。
说真的,这些金饰戴在头上不轻,压得她难受。要不是故意去讨好皇帝,她才不愿意遭这份罪呢。
“母后,严贵妃不是存心的。”沈音苒不想让皇上为难,故而替她解围。“这几日表妹一直住在长宁宫,想来贵妃也不知究竟。又碰巧是在苍穹殿,就随皇上一起过来了。”
太后动了动唇,半晌没做声。
奉临在床边坐下,看着一脸乌色的沈凉悦,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皇后说的不错,她才十六岁。正是娇艳动人的时候。就算不为宫嫔,也不该就这么走了,叫人惋惜。
“表哥……是你么?”沈凉悦忽然睁开眼睛,凝神看着身边坐着的人。“还是我在做梦?”
奉临抹去她脸上的泪,笑着说:“是朕,你没做梦。朕来瞧你。”
沈凉悦呜呜的哭了起来。
那声音像是小虫子嗑着头盖骨。严一凌浑身难受。
“别哭了,你不会有事的。”奉临皱眉,抹了她脸上的泪。他对沈凉悦的好印象,是在宫外。那是他入沈府的时候,看见她淘气的骑在樱桃树上对他俏皮的笑。
她问:“表哥,你吃不吃樱桃,我给你摘最红嘴甜的。”
“表哥,你不用骗我,我知道我快不行了……”沈凉悦哭着说。她的手肿的厉害,用丝绵包着。以至于她想动一下都非常艰难。
奉临轻声问:“你想要什么?”
“玉,我的玉。”沈凉悦呜咽的说:“表哥送给我的樱桃。”
奉临替她摘下待在身上的那块玉:“在这里呢!”
“表哥……”沈凉悦哭的悲恸:“凉悦的心意。您明白么?”
纵然她刁蛮任性,不知进退,可她快要不行了……
奉临一时心软。也得顾及太后和皇后,便点了头:“明白。”
“那……凉悦死而无憾。”沈凉悦无可奈何的闭上了眼睛。
太后快步走过来,对皇上道:“凉悦入宫,就是为了能陪伴在哀家和皇上身边。如今……性命垂危,皇上若是明白她的心意,不如就成全了她吧。”
沈音苒也轻轻上前,跪下道:“皇上,凉悦对皇上的心意不比音苒轻。臣妾恳求皇上圆了她的梦。”
知道来这里就会是这个局面了,奉临泰然自若。“也好,朕也想你能陪在朕身边。凉悦,朕与你是因樱树结缘,又赐你樱桃玉佩,如今册封你为樱妃可好?”
沈凉悦的泪水,顺着眼尾往下落,打湿了枕面。“好。樱桃好甜,表哥看见那满树的红艳,就会想起凉悦……”
话还没说完,沈凉悦忽然闭上了眼睛。
“凉悦!”太后大惊失色:“你不能就这么走了,皇上她已经册封你为妃,你还有大把的好日子……”
“传太医!”奉临苍凉的声音急不可耐。
严一凌只是这么看着,无喜无悲。总觉得事情如果真这么简单,太后也不会费那么多心思在沈凉悦身上。
“怎样?”太后含着泪问。“是不是已经咽气了?”
“回太后……”太医皱眉道:“沈小姐她……”
“是樱妃。”沈音苒强调了一句。
太医一愣,随即道:“樱妃娘娘气息尚在,只是中毒太深,怕也……”
“哀家不是早就吩咐你们了,无论用什么法子,用多么名贵的药材,都要保住凉悦的命。你们竟然当成耳旁风,是不是要气死哀家才甘心?”太后气得浑身发颤,眼前一抹黑险些栽倒。
“母后。”沈音苒赶紧去扶。“您保重凤体。”
奉临与太医对视一眼,眉心锁紧,问:“是不是真的没有法子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只是……太过凶险。”太医如实道:“黑蜘蛛毒性刚猛,毒液迅速蔓延全身。微臣连同太医院上下用尽了驱毒的方子和良药,都不能奏效。唯有……”
“说下去!”太后眼里闪过一丝曙光。
“只怕唯有以毒攻毒!”太医谨慎道:“只是樱妃娘娘身子弱,万一承受不住两种毒性的抵消,怕即刻就会香消玉殒。为此,微臣不敢草率尝试。”
沈音苒澹澹看了床上的樱妃一眼,闭着眼睛道:“给她试。”
“音苒……”奉临没想到她会先开这个口。如果沈凉悦真因此而送命,太后心里必然存了芥蒂。“朕只怕她……”
“暂且不说什么死马当作活马医的话。”沈音苒对上皇帝深邃的目光。“臣妾了解这个妹妹的性子,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都会去尝试不会放弃。这点执拗,也是沈家女儿都有的脾气。何况,臣妾爱重皇上,最知道表妹的心思。她已经是樱妃了,她怎么肯就这么走。”
说着,沈音苒缓缓跪下去:“若是因此有什么不测,臣妾愿意一力承担罪责。”
严一凌真是长见识了!
这个皇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让皇上感动的机会。
不管是当日在伊湄宫,还是眼前,她都在尽力的去维系着自己宽厚善良的形象。
哪怕那个人要和抢走她的夫君,要分享她的宠爱,也在所不惜。
“给她试!”奉临看着皇后,肃和的说。
“遵旨。”有了帝后的允准,太医也就没有那么担忧了。
“把毒物拿来。”太医吩咐身后的小太监捧了个盒子进来。转身对太后道:“未免惊着太后,请太后移驾偏殿。”
“不必。”太后摇了摇头:“哀家要在这里陪着凉悦。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扔台共划。
也只好如此。太医没有犹豫,拿过一双特质的寒铁筷子,打开盒子,夹出一条全身火红色的大蜈蚣。
严一凌吓得身子一颤。那蜈蚣竟要比她的拇指还粗。
沈音苒皱着眉转过脸去不敢看。
奉临心里也有点发冷。
太医则让蜈蚣狠狠在沈凉悦手臂上咬了一口。昏厥中的人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凉悦,你别怕,皇上在这里。”太后宽慰道:“哀家也会和皇上一样,在这里陪着你。”
虽然离得很远,严一凌还是抵不住内心的畏惧。那样的蜈蚣,咬在手上不疼死也吓死了。也真是难为这个刁难小姐了。
不过她心里也能确定一件事,沈凉悦看来是死不了了。
从那毒蜘蛛,到这毒蜈蚣,说不定都是太后精心的安排。
否则宫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毒物。皇上有怎么能册封她为樱妃。
要知道,沈凉悦可入宫一年多了。
“这样就行?”太后不放心的看着那蜈蚣叮咬在沈凉悦的手臂。
“可以了。”太医说话的同时,将蜈蚣拔了下来。原本火红的蜈蚣成了乌黑的颜色。
而床上的沈凉悦,止不住的抽搐颤抖,那种全身痉挛的样子,看久了很容易留下阴影。总之叫人心里很不舒服。索性转过身不去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严一凌才听见太后舒心的叹息。
“好像是好多了,皇上您瞧,哀家觉着凉悦的脸色好看多了。”
“是。”奉临微微颔首:“这样就行了么?”
太医道:“这只是第一次驱毒。樱妃娘娘中毒极深。怕是要这蜈蚣连续三日以毒相攻。配合驱毒的汤药才能奏效。若挨得过,那樱妃娘娘就能逢凶化吉。”
“可怜的。”太后眼底噙满了泪:“凉悦,你可一定要撑下去。”
是啊,不撑下去不就白费这番苦肉计了。严一凌摸了摸自己的手背,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
“微臣这就去开方煎熬,稍后再送过来。”太医恭敬的行礼,连同侍奉的内侍监一起退下。
太后这时才冷哼道:“樱妃度过一劫,叫严贵妃失望了吧?”
“臣妾不敢。”严一凌脸色煞白,低眉道:“樱妃妹妹能化险为夷,臣妾也替她高兴。”
“是高兴,还是别的,你自己心里明白。”太后懒得搭理:“这儿没你的事了,还不赶紧走!”
“臣妾告退。”让人轰出来还是头一回,严一凌也不恼。确切的说,太后的言行举止,尚且有能看透的时候。
真正让她忧虑的是皇后!
那个根本就看不到瑕疵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