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前些日子,在山脚下卖烂菜叶子臭鸡蛋的跛足奶奶,姓杜。
她家中不幸,儿女均是苦命人,只好自己也出来谋生。只是周遭的好营生都不缺人,小仙门的救济又抠抠搜搜,她百般无奈之下,拜上了逍遥山的山门。
“诸位,若不是妖尊肯赏我们一家老小吃饭,只怕老身这时候骨头都化灰了!”跛足奶奶头发花白,中气十足,站在阵前,抖着手指着每一个人,“你们论道,可以!打下逍遥山,这诸多供奉,又怎么分?”
老人家回头对楚纤凝鞠躬道:“哎哟,尊上,老身的腰更差了。您别急,老姐妹们都是惯吵架的,今天就叫他们屁也不敢放!”
“你这老家伙,口气倒大!”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走出来,楚纤凝认出他刚刚是以拳上真气砸自己大阵的,“这妖尊十恶不赦,你也替她赎罪不成?”
“我呸!”接过宴无忧递来的小凳子,杜氏喘了口气,“你亲眼见的?杀的你爹娘?指不定是人该杀!有仇自己报,拿个证据好好扳扯,空口白牙诬陷人算什么本事?”
并非一个老人能舌战群儒。只是,这群人不乏惜命的,能不同妖尊打起来又参与了骂战,还全身而退,自然是更好的。何况杜氏再失礼,只是一个乡村老妇,修士是不屑于和她计较的——人多口杂,此时计较,保不齐便成了笑柄。
杜氏的老姐妹们显然也没让她失望,十几个人都拿扁担扛两个恭桶来了。修士们便是没辟谷,也没见过这等阵仗,纷纷捂着鼻子往后退开,让出了几十步宽的路。
那壮汉也不太能接受这种攻击:“妖尊手段,这般下作?”
便有人要泼他。杜氏手一按,下巴高抬:“小娃儿说的什么话?庄稼菜蔬,都是这样浇才能长得壮实。哦,老身忘了,道爷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贵物,怎的能理解我们小老百姓的苦衷?诶,你这什么意思,有人上山想种庄稼,尊上都没开口,你要打杀我们?”
有一个胖乎乎的小老太太刚卸下担子,便嚎哭起来:“天杀的哟——竟没一条活路——仙人食清气,便要叫我们吃五谷的绝了命呐——”
几个老人家哭成一排,透过指缝看修士们窃窃私语。她们站在护山屏障的裂缝前,俨然是不肯相让。
“各位老人家,此事本与各位并无关系。”一个修士从人堆里钻出来,发髻都给挤歪了去,“诸位可去打听打听,妖尊楚纤凝屠人满门、斩人后路,劣迹斑斑……”
杜氏抹掉不存在的眼泪,转身向楚纤凝道:“尊上放心,这些话,老身一句也不信。”
一直装空气的宴无忧默默往楚纤凝身边靠了靠:“逍遥山……一直如此吗?”
没等楚纤凝回答,他便见到杜氏站起身来,大声喝问:“你们的耳朵嘴巴,全拿来道听途说了是不是?有人说受了剑尊的恩,这样,我们是受了妖尊的恩来的。那什么剑尊陨落,归山都未怪罪到这儿,你们这么爱操心,要不要来我这桶子里尝尝咸淡?”
再说下去,楚纤凝怕修士们的玻璃心碎了一地。她一挥手,杜氏便被一股力量托着坐下了。
“诸位言之凿凿,好吧。”楚纤凝耸肩,“冤有头债有主,我便去一趟归山。只是有些人今日心思不正,乃是冲着我山中灵气而来。若是再有人打逍遥山的主意,希望各位能完整地走出逍遥山。”
逍遥山是一块修行宝地,无论落在哪个门派手中,均能让它成为归山第二。众人对楚纤凝的霸山行为态度暧昧,正是宁可给妖族也不愿再见个强敌。总有小门派想赌一赌,只不过大部分连护山屏障也过不去。
有人小声道:“传言妖尊出尔反尔……能信吗?”
“传我杀人如麻,你们不都活着吗?”楚纤凝不耐烦道,“真以为凭你们能拦住我?”
众人虽然感觉被蔑视了,但谁也不想上去挨揍。实力稍好些的都十分惜命,根本不敢来搏一搏机缘。本来大家是想集众人之力突破逍遥山,再瓜分了山中的宝贝,现在嘛……
见没人挪步,楚纤凝弹指一挥,一簇火苗落在了一人遗落的法器上,登时便化成了空气。众人见状,齐齐往后又退一步。
“快跑啊!”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几个本就落在后面的修士各自拿出法宝无影无踪。杜氏见状,沉吟道:“传言妖尊最是记仇,她若是复仇……”
顿时你推我搡,又是五光十色的一片法术施展,御剑的御剑轻功的轻功,呼吸之间便散得干干净净。
老人家们将恭桶挑远了一些。楚纤凝带着宴无忧来到屏障外,杜氏便迎了上来:“尊上,您真要远行?”
“是。”楚纤凝想了想,递出几十张符咒,“若有人来找你们麻烦,用了便是。春归驻守逍遥山,有事让她转告我即可。”
“知道知道,这是尊上绘制,平日会伤着人,所以得留心。”杜氏千恩万谢地分发了符咒,稀罕地看宴无忧,“这小道士,是尊上的道侣?”
“剑尊给我抢的镇山夫人。”楚纤凝一想到姻缘章就头大,“告辞。”
“尊上!您这符的威力……”
“八旬老太还能杀修士?当然是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灰了。”
不多客气,楚纤凝将宴无忧丢进飞舟,径直北上。
“呜噜噜噜尊……尊上能不能咳咳咳!”
楚纤凝后知后觉地升起防风护罩:“真是抱歉,让你呛风了。可还好?”
宴无忧总算明白为什么春归会眼含怜悯地给他塞各种吃的喝的,敢情是以防万一。
“无妨。只是归山恐怕不好进。”没有犹豫,宴无忧支了个小桌,将春归给的点心全摆上,“请尊上慢用。”
“旁人也许连归山门也找不着。”楚纤凝拈一块芙蓉糕往嘴里丢,“我是妖尊。”
升起护罩之后,宴无忧只觉得飞舟以极限在飞行,即使是身后神剑护体,他仍觉得心悸。更重要的是……
“为什么尊上除了药,什么都没带?”
“你花了我逍遥山一库灵材,现在值钱得紧,不能死。”楚纤凝怜爱地注视他,“是我目前最贵重的私产。”
归山路途遥远,只是在楚纤凝全力赶路的情况下,黄昏时分赶到了。
宴无忧眯起眼睛,看向荧蓝光幕:“我们到山门了?”
楚纤凝摸了把下巴,一把将他箍在怀里:“坐稳,我要冲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