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前,归山,问玄殿。
“掌门,喊累了不如喝口茶?”
“啊——我的傻师弟!你何苦呢!”白胡子老头抱着木匣,声泪俱下,“逍遥山那妖女怎么能是良配啊师弟——你叫师兄一个人怎么办呀——”
一个小脑袋在门口探头探脑。青年食指在唇上一比,蹑手蹑脚退出门外。
“师父抱着它的时间越发长了。”少女叹了口气,“小师叔也真是的,走之前也不打个招呼。”
“打什么招呼?”青年瞪她一眼,“掌门都不能确定那孩子是不是小师叔,你怎么就知道了?”
“我觉得他就是,只不过头发白了、身量小了。掌门肯定也认出来了,可惜小师叔一心去逍遥山,掌门才这么伤心的。”少女气鼓鼓道,“不然为什么掌门不抱着他的魂灯哭?”
归山弟子均养有一盏魂灯,置于问玄殿内。景云的魂灯一直亮着,证明他魂魄未散;也没法引魂重塑肉身,证明景云肉身还在。可是景云渡劫就在归山天池,天雷劈过半个渣子都不剩,那个白衣少年还是在原先的卧房发现的。
“无论如何,景云师叔没死,总归是个好消息。”青年揉着额角,“代掌门这位置折寿,要是小师叔还在,怎么可能轮得到我?”
“这都五六日了。小师叔若是到了逍遥山,要么被赶回来,要么住下,也该有个信儿吧。”少女掰手指数着,恍然大悟,“难道他们打算先成婚再回来告见师父们?”
“成婚?”青年猛地攥住少女肩膀,“你说什么?”
问玄殿门被一脚踹开。掌门顶着赤红核桃眼,抱木匣的手不住颤抖:“你说什么?”
少女被惊得一哆嗦:“我以为,师父您抱着婚书匣子,已经知道了……”
“这是景云遗物,我怎么可能打开!”木匣里果然空空如也。掌门周身涌动着狂暴气劲,突然又泄了气,抱着木匣关上问玄殿的门:“行了,你们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少女好半天回过神来,悄声问:“他好像很讨厌那个妖尊,居然不生气?”
青年薅了一把她的脑袋,道:“小师叔不是被妖尊绑去的。七千长阶,也沾过他的血。”
那张金红纸,在匣中躺了许多年。剑尊初入门时,分明是修的是无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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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山,山门。
“不不不等等尊上理智啊——”
轰——
正是未辟谷弟子用膳时分,山道上来来往往俱是行人。楚纤凝微末的良心发挥了作用,飞舟撞破归山护山阵一个窟窿之后,碎在了避开人群的角落。
楚纤凝扶着宴无忧慢慢落在客殿门口。宴无忧声音颤抖:“能撞开归山大阵的法器……尊上就毁了?”
“这也是你们归山的东西。”楚纤凝挑眉,满足道,“本来就说是拜访归山时用的,合情合理嘛。”
“何人闯山!”
一道剑光朝他们疾射而来。许是看出二人实力悬殊,第二道剑光直指宴无忧,明亮白光耀得宴无忧眼疼。
楚纤凝弹指丢出两簇火苗化开剑气,飞身上前拍落了少年的剑:“没礼貌!”
“怎么会!这可是我浑身灵力聚成的两剑!”少年愣了一瞬间,大怒道,“你把我灵剑弄哪儿去了?!”
楚纤凝翩然而立,朝地上一努嘴:“它在吃土。”
少年“嗷”了一声,拎起沾满泥土的剑一指楚纤凝:“何人闯山!”
楚纤凝抱臂,头微不可见地一点:“逍遥山,楚纤凝。”
少年向后哆嗦了一步,又神色坚毅地将剑尖往前一送:“我我我乃归山碧霞峰弟子尚小虎,我命你们速速离开,否则我这剑可不……你松松松开我的剑!”
楚纤凝两指夹住剑身,无辜道:“我怕嘛。”
怕什么呀我才应该怕!尚小虎急得脑门发汗,这是他上个月才得的宝剑,求了师父好久,怎么能就这么折在贼人手里!
一只手轻轻落在楚纤凝臂上。宴无忧柔声道:“他年纪尚轻,耿直了些,尊上不必在意。”
“哇!你才多大,怎么好意思教训人的!哎哟!”
见熊孩子被砸个爆栗,楚纤凝松手笑道:“久违了。”
站在尚小虎身后的正是归山掌门及五位长老。碧霞长老尴尬一笑,一把将尚小虎扯到了身后:“我这弟子不知分寸,妖尊见笑了。”
“哎,这话不必说,不用我赔护山阵就行了。”楚纤凝侧身一让,将宴无忧展示了出来,“这又是谁的弟子?”
成和长老脱口道:“长得真像!”
掌门归守心将他一拦,上前执礼道:“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妖尊移步。”
一行人避开弟子居和膳堂,绕道往其他峰走。
宴无忧亦步亦趋跟在楚纤凝后面,眼观鼻鼻观心的。一路上偶遇的弟子,没有一人身着归山丧服,全是各式各样的弟子袍,显得白团子格外惹眼。对此,宴无忧的解释是:他与剑尊亲近,故此郑重。
楚纤凝觉得这家伙怕不是景云私生子。
碧霞长老先拖着尚小虎走了,于是长老们都借口离开。掌门归守心送别所有长老,当即改道走向归山之巅吹雪阙,也就是景云剑尊曾住的地方。
下了数道隔音屏障后,三人在院中落座。楚纤凝惑道:“我记得归山有议事密阁来着?”
“妖尊好记性。不过我徒儿做了代掌门之后,那地方就不合适了。”归守心望着少年,眼眶通红,“怎么不告而别呢?”
自打坐下后,宴无忧换魂似的,通身气度均成了个冷寂沉定的样子。他看着归守心扑簌簌落泪,声音无波无澜:“无忧只是生在归山,与归山并无关系了。”
“景云,师兄何时不曾帮你,为何你不肯多说!”归守心牵起少年的手,悲声道,“出走一月,你瘦了许多……”
“这话可不能乱说,他在逍遥山一人能吃三大碗。”楚纤凝眉头一皱,“剑尊陨落?你们能说出他陨落,怎的又多出一个景云?”
她只记得那人长身玉立,进退谦和。至于他是什么模样,都藏在面具底下了,只是当年不是白发。
归守心的视线黏住了楚纤凝,要将她的反应揉碎了看似的。他的目光从惊愕到气愤到悲痛再到释然,脸上调色盘似的风云突变,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宴无忧将一杯茶推至楚纤凝面前,神色淡然:“剑尊在天池渡劫,被天雷劈中,天池水当场不见,空了三日。池中莫说尸首,半点魂魄也无。恰好在那一日,一个长得和剑尊幼时一模一样的少年,昏迷在吹雪阙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