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总角小童从里迎出来:“若得百弈,胜见桃源!二位来宾是要去哪儿呀?”
声音刚落,楚纤凝就听见身边响起人群熙攘之声,模糊黑影一个个走过牌楼,都成了有血有肉的“人”。楚纤凝正想抓个影子来看看是什么东西,手里突然多了一片叶子。
叶上写道:拈花客误入,请住黄粱客栈,一梦则还;若为拈花盛景,切记此身是客,虽行事随意,万事不由人,莫多介入。
宴无忧将手中叶一展,笑道:“这玄虚和上次一模一样。”
“我们不像是能忍住不管闲事的人。”楚纤凝将叶子一扬,“你可记得如何了?”
“和他说的一样,万事不由人。”宴无忧笑道,“上次你说……看得太真,就不是客了。”
多介入百弈寨的事,会卷入他们的因果。但他们始终是外人,只徒留伤心罢了。
“拈花老人竟精进至此,秘境之中再建秘境。”楚纤凝看那小童迎来送往十分真切,几乎难以相信他们不算是个真“人”。
“拈花有千百幻境,记千百故事,百弈就是其中一个。”宴无忧道,“不过不必担忧,这里倒不必判断真假虚实。我在意的是,拈花老人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身边人群喧嚷声低了下来。一个小童热情上前:“客官别迟疑了。来都来了,不看看我们这儿的松下节吗?”
另一小童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二人,笑容满面:“二位一看就是贵客,是我们慢待啦!快来快来,姐姐想吃什么玩什么,只要铜板足,一切都好说!”
宴无忧隐形人似的被晾着,楚纤凝空着的手被两个崽一起往前拉。她被两个小童的恭维之言冲昏的头脑还没清醒,就已经被拉入了百弈寨。
踏过牌楼,天地焕然一新。小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马车行驶声等等等等,诸多嘈杂一并钻入耳中;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尽是雕楼画栋,古色古香、金贵非常。
楚纤凝就要甩手挥开两个孩子,却听见手腕上传来清脆铃声。一条红绳坠着个小金铃,正系在她手腕上。她身上的衣裳也换成了一套金红襦裙,腰间坠着个沉甸甸的荷包。
宴无忧一身月白袍服,长身玉立,乌黑长发被束进素玉冠,竟是恢复了景云剑尊的身量模样,唯独是身上脸庞没有一丝疤痕。
如玉公子幽怨道:“为什么这次进来,荷包也是在你身上?这群人看钱下菜碟的功夫好得很呢。”
声音也和记忆里那般温和沉定了。楚纤凝看着他,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们这地方这么富庶,也在乎这个?”
楚纤凝试探着取出两粒碎银,两个小童的眼睛几乎要黏在上面,笑得更谄媚了。
“这是百弈寨,人人都是赌徒。”宴无忧低声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去赌坊,可是你见过孩子跳房子都下注的地方没有?这就是了。对赌徒而言,再多都是不够的。”
“可是这地方……大家看着也还算幸福啊。”
“贫穷使人清醒。”宴无忧拍拍空荡的腰间,“要靠你了。”
楚纤凝将碎银挪到左边,那两个小童就朝左边笑;挪到右边,小童就朝右边咧嘴。楚纤凝一抛银子,抢先夺回手中:“谁带我们去松下节,这银子就归谁。”
“我我我!”“姐姐,向您保证,我这介绍的水准必然是最好的!”“别听他的,我才是!”
“好吧,我也选不出来。”楚纤凝笑容扩大,“你们一起。谁在路上说的关于寨子的事情对我更有用,我就把银子多给谁。”
她往前走了几步,一回头发现宴无忧还哀怨地站在原地。“夫君愣着做什么?走啦!”
真耳熟啊,就像过去一样。宴无忧甩掉脑子里的废料,重新握住了她的手。这次,他的手能整个覆住她的手了。
心里鞭尸唤醒自己灵体的人一万遍,宴无忧轻声叹道:“不知我的模样能持续多久。阿凝会嫌弃吗?”
“你得庆幸你小时候就长得好看。”楚纤凝在人来人往中顿住脚步,紧紧拥抱了他一下,“所以更要抓紧我,别让我把你忘了。”
“我有个更好的建议。”宴无忧木着脸,“我记得松下节不近。我背你走?”
“算了,我好歹也天天爬逍遥山。”楚纤凝顺路买了两根糖葫芦,“给。这里是什么?阿嚏!”
整整一条街,充斥着各路名贵香料的味道,化为一记重拳捶在楚纤凝鼻子上。两旁房屋一水的金丝楠木琉璃瓦,被脂粉腌入味儿似的层叠飘香。
两个小童本来叽叽喳喳讲着市井八卦,见楚纤凝一直兴趣寥寥,正绞尽脑汁该说什么。见状,好似猫见了鱼,推着伙伴的脸,一个抢一个道:“是易公子开的赌坊还有花楼!”
楚纤凝抛着银子,神色一动:“易公子?”
“是咱们这的六博赌神!”一个小童满脸崇拜,“松下节就是他号召开的呢。若是没有他,乡亲们哪里来的机会赚你们这些冤……唔唔唔!”
另一个小童强行捂嘴,阻断了话音,赔笑道:“易公子的场子得天黑才开,不过他本人倒是很少出现。那二位客人住店等晚间,还是先去松下节看看?”
楚纤凝含笑丢给一人一粒碎银,道:“为何不能坐马车前去?”
“客官不知,这松下节在松山上,马车不大好走,也有客人请脚夫抬上去的。”小童拿了碎银,肢体都谄媚了起来,“你们来得迟,只怕不好请。”
楚纤凝一扬下巴:“那两个是不是?”
两个精瘦汉子坐在街边,身旁是个简易竹架子,上面铺着软垫。小童一看,脸色微变:“他们的确是,不过……”
两双阴郁眼睛直直看进小童眼底。两个小童一人一边拽住楚纤凝衣角直哆嗦:“客、客人……”
之前那个说错话的小童满眼祈求地看着楚纤凝,微微摇头,眼泪快急出来了。
楚纤凝摸摸两个小脑袋,俯身低语道:“我会提防,不过我也累了。没事的。”
宴无忧附耳道:“上次我们来,直接就去了松下节,然后遇到了一些事情。我的记忆不能参考了。”
楚纤凝指尖一搓,在火苗将起之时按灭了。灵火能用,无疑让人精神振奋。
她大步走到汉子面前,嗓子一夹,脆声问道:“能带我们二人去松下节吗?”
年轻些的汉子打着赤膊,上臂画了血红繁复的纹路。年长些的穿着老旧普通的短褂麻裤,嗓音喑哑:“成。”
“多少银两?”
“成。”
“多少都行?”
“成。”
楚纤凝心中一凛,想看看二人瞳孔。只是二人均低头垂眸,连脸也看不大清。楚纤凝抛出一块碎银,那青年又能迅速接住揣进怀里,头也不抬。
“那便有劳了。”楚纤凝盘腿坐上软垫,笑意不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