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匆忙，又无他人入境，屋门一直是大敞着的。那苍老声音说完，门口多了个娇小的身影，怨气重重地蹲着。
来人正是怜怜。她这时没有巨花跟着也没抱骷髅头，越发像个普通孩子。不知为何，她只是蹲在门口，一下一下揪着地上的草。没多久，屋门口就秃了一块。
苍老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时多了几分无奈：“怜怜，还不向贵客致歉？我与你说的，你都忘了吗？”
怜怜红通通的愤怒小脸鼓得像小青蛙。她相当艰难地张口，声若蚊呐：“对、对不起。”
尚小虎抱着手臂，冷笑一声：“说什么？”
小女娃怨毒地剜他一眼：“我说，对！不！起！”
“怜怜，你要是再不礼貌，我可就不把宝贝还给你了。”苍老声音悠然道，“听爷爷的，做个好孩子，嗯？”
那声尾音挑得令人生寒。小女娃眼里突然麻木，机械似的鞠躬，一板一眼道：“对不起。”说完，木偶似的低着头，似乎在等着什么。
尚小虎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这突然是怎么了？”
“拈花老人育儿之术，真是……”楚纤凝不知怎么说，来到屋门口对着双眼无神的女娃点头道，“没有下次。”
怜怜突然又恢复了眼神光，却揪住衣角，小身子微微发抖。苍老声音复又响起：“我让怜怜去说什么，可还记得？”
“爷爷请你们一叙。”怜怜颤声道，“他说春华秋实，世间果必种因。求逆，先行正，便可得。”
“哈哈，好孩子，好孩子。既然都听清楚了，怜怜，快回来吧。”
小女娃娇声应了，往远处跑了两步，采了朵花便原地消失。
微生淮愣是不敢下死手把尚小虎的爪子从手臂上挖开：“看见你之后，我怕鬼都要被治好了。”
“你怕鬼？你只是怕丑东西。”楚纤凝翻了个白眼，“所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真的所有人上了年纪之后都喜欢猜谜打发时间？”
宴无忧打了一套归山行气的拳法，唇色红润许多。“是要我们走一次老路，他会等我们。”
“我与你们不知是不是同一个地方，能行吗？”微生淮道，“你这状况……也不太乐观啊。”
“我必须和尊上走一趟，走完我会乐观很多。”宴无忧声音无波无澜，“不如我们分开走，你带着小虎。我有预感，我们这回都是各自的路，简单沾了下边而已。”
虽说和宴无忧立场不同，但微生淮还是极其相信他的能耐的，当即便同意了。唯独尚小虎拽着宴无忧，满眼舍不得：“师叔别丢下我，我害怕，真的怕……”
“忘了说了。”宴无忧叹了口气，“拈花秘境看着对魔更友好，事实上对人才最宽宥，因为拈花老人本是人。你刚刚救我，应当也发现了吧？我们四个里面，只有你是人。”
妖、魔、灵体，全都不算是人。尚小虎蔫蔫点头，被微生淮拎着后领走了。
“来吧，尊上。”宴无忧笑吟吟伸手，“看夫君我能不能带你披荆斩棘，赢到最后。”
牵上那只手，楚纤凝目送尚小虎：“真没事吗？”
“下一代弟子中，曾出了个五岁拔碧灵剑的奇才，称悬壶道人。”宴无忧拽住她的手摇了摇，“尊上怎么不担心我？”
岁月在景云身上留下的痕迹，是一点也没有在宴无忧身上体现啊。楚纤凝面无表情：“百岁老人撒娇，有点离谱了。”
宴无忧轻咳一声，正襟危坐：“那，我以后能唤你阿凝吗？”
“那日在逍遥山，你直接就上嘴了，这时候装什么纯情？”楚纤凝指尖一点眉心花钿，再轻轻一点宴无忧淡红唇瓣，“装得风流，耳朵红什么？”
“……阿凝。”
楚纤凝轻轻抚过莹白肌肤，绯红从他的耳垂开始一路蔓延至领口。楚纤凝正想扒开衣领看看他是不是全然熟透的虾， 便被一把攥住手腕，不能前进半分。
喉结滑动，宴无忧双腿交叠，避过她的目光：“阿凝，别逗我了。”
楚纤凝大发慈悲地收手，道：“等出去之后，归守心怎么也得把长命锁交给我。你这稚嫩模样，也叫我不好下手。”
楚纤凝转身就朝外走。衣角被拉住，宴无忧的脸藏在长发下面，看不分明。
“阿凝，你是真的会喜欢我，所以才……”
“你都求得了姻缘章，却在质疑它的真假？”楚纤凝好笑道，“此时我爱不爱你，很重要吗？只要我将来会爱你，晚一点有什么关系。”
看不见的尾巴耳朵耷拉下去。宴无忧闷闷道：“哦。”
“我要是那般轻易就喜欢上一个人，你就该疑心了。”楚纤凝一把将人扯了起来，“近水楼台先得月，我都给你放水了，你也怕赢不了吗？”
宴无忧脸上委屈巴巴，和她十指相扣的力度倒是不曾减弱。他瓮声瓮气道：“只有在这件事上，我不敢赌，也输不起。阿凝，等我们见到拈花里我的魂魄，你便知晓了。”
断妄剑光一凛，锋芒朝屋角夜明珠疾射而去。一个法阵在夜明珠下旋转张大，蛛网似的攀住了每一个角落，熠熠生光。
“所以，我们曾经走过的老路……就是这屋子？”
宴无忧点头，“硬闯不动河，自然也是就近休息。拈花秘境的机遇随处可见，倒是地上的那些个秘籍不可轻信，容易走火入魔。”
怪不得宴无忧非要支开他们俩，敢情是不想被知道秘密。
夜明珠下方陡然出现一朵小白花，莹亮粲然，举着两片嫩叶左摇右摆。见他们无动于衷，小白花顿时急了，全力舞动着那两片嫩叶。倘若他们再不行动，不知道这小白花是不是就拔地而起扑过来了。
“阿凝，走吧。”宴无忧捏住了一片嫩叶，温声道，“不知里间景色，是否一如当年。”
等楚纤凝也捏住另一片叶子，小白花摇头晃脑开始哼唱一段旋律奇异的曲子。夜明珠光芒大炽，法阵似个真正的网兜将他们笼罩，丢进了夜明珠。
手中的小小嫩叶变硬、变宽，轻柔裹住他们，也遮挡了所有光线。楚纤凝一时失明，只能一手捏紧叶片，另一手紧紧回握宴无忧。二人在一处，倒无论如何也不怕了。
一盏茶功夫，楚纤凝终于觉得脚触到了坚实的地面。叶片小心翼翼地扶稳她，就又缩了回去。
她一睁眼，就看到小白花飘在空中，想把自己的叶片从她手中抽回来。楚纤凝惊得一松手，小白花往后仰了个趔趄。没等她道歉，小白花就鞠了个躬消失了。
“拈花秘境一日一新，倒不是妄言。”宴无忧示意她抬头，“可有印象？”
入目是一座巍峨牌楼，上面横书三个大字：百弈寨。
楚纤凝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这是什么，赌鬼之家？”
“那便进去看看吧，我的记忆想来也不作数了。”宴无忧笑道，“上次我们来，这里只不过用木头牌子写了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