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穿一袭冰湖蓝兜罗锦直裰,正冠博带,粉面丹唇。分明是正经问话,桃花眼中却杂一丝风流,笛子朝她若有似无地指着,叫楚纤凝十分不适。
若不是此刻她是男相,楚纤凝几乎要以为是什么纨绔草包活腻了。
“你不像夏姑娘的朋友。”楚纤凝折扇一并,敲开那不知分寸的短笛,“希望这位公子,半夜不会摸到夏姑娘院门去。”
她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燕文宣也不见恼,叫书童搬了张凳子坐在了楚纤凝边上。
“这位莫非是兄台的小弟?看着一表人才,只可惜元气不足啊。”
宴无忧看他一眼都嫌多,拈了片叶子递到楚纤凝唇边:“这个好吃,尝尝?”
楚纤凝叼走灵草的动作太自然,自然到燕文宣的表情从嬉皮笑脸眨眼成了怒不可遏。
“你、你们!既然已经私相授受,还来招亲的地方做什么!”
燕文宣声音不小,惹得抱厦中休息的人纷纷探头往这边看。楚纤凝慢条斯理嚼着那片叶子,等主屋都有人跑来凑热闹了,才提高了疑惑的声音:“这位公子,这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只是生了病,想请夏姑娘一起看看的。我并未婚配,平日是舍弟顾家,也常为我备些吃食……公子,你当值结束之后,不想吃家人做的饭吗?啊,难道公子你……”
楚纤凝站起身来,悲怆道:“真是唐突……我以为大家都……竟是我不惜福了。”
一时间,抱厦里响起的都是同情的声音。燕文宣猛一甩袖子,险些没绷住温和脸皮:“家中父母康健,只是他们公务繁忙,我不吃下人沾手的东……”
“哎呀,这就是公子的不是了。”楚纤凝笑吟吟打断道,“这吃食都是一片心意,心意岂有高低贵贱?要知道夏姑娘看诊都不问出身,公子,恐怕你们不是一路人。”
“你!”
燕文宣尚能硬忍下这口气,他的书童可没有那么好的心性,举起沙包大的拳头直直就往宴无忧面门上打。孰料拳到半途就被折扇一格,分明轻巧,却半分也使不上力。
楚纤凝一寸一寸,将那蛮拳推了回去,脸上笑容不变:“哪儿来的规矩,下人打主子?”
她逍遥山是没有这些糟粕礼仪,但不代表外面没有,起码看热闹的公子哥儿们家里都有。人声嗡嗡尽是议论,主屋的打闹声都渐渐息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扯头花哪有正经过招好看?
那书童哈哈大笑:“你算什么主子?连个人也不带,不会以为有几个钱就是人上人了吧?看打!”
他心知对上楚纤凝并无胜算,毕竟对方的体格和自己不相上下,兴许还练过武。但那个男人身后的白发少年看上去羸弱不堪,还时不时咳嗽两声,显然很好拿捏。
书童一掌朝楚纤凝右胁拍去,趁她不备,侧身朝宴无忧直直冲去!
宴无忧本也没有离得很远,书童只消再进半臂就能打到他。楚纤凝见他硬吃自己一扇子也要打那个硬茬,假意留了个空档,让书童一拳砸了过去。
白发少年极快地将灵材一股脑收到身后,体内运起灵力对冲了这一拳,再软软倒在楚纤凝膝头:“好……疼……”
书童本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只知道自己拳头打疼了,表情疑惑,全不知他在干什么,举起拳头还想打。燕文宣却听清了周遭人忿忿不平的声音,忙大喝道:“刁仆,做什么呢!”
这时,宴无忧已在楚纤凝膝头缓缓闭上眼睛,口角溢出丝丝红色。他本就是冰玉似的人,口角一点红如同雪地一树梅,显眼鲜艳。
热心群众一股脑涌了上来:“这没事吧?大夫就在外头,要不去叫大夫?”
“诸位,是在下的不是,在下已经把大夫叫来了!”燕文宣握着素绢直擦冷汗,“这位小兄弟,我定然关怀到底的!诊金自然我出,我出!”
“不必了,只怕等喊到人,舍弟都凉了。”楚纤凝揽着人,冷笑道,“人就是你们主仆打成这样的,这会子装什么好人?”
她刚刚扫了一眼身边的灵材又探了他经脉,证实宴无忧半点事也没有,吐出来的是草汁。只不过,这自称夏寻风好友的人如此狂妄,再待下去只会连累夏寻风,挫挫锐气也好。
宴无忧本就在生死边缘徘徊,装半死不活是一把好手,这时候气息微弱了下去。
却见燕文宣心一横,掏出一个陶罐:“这是我家传秘药,性命攸关才用的。请楚公子不要嫌弃,快快收下!”
“秘药?”楚纤凝晃了晃陶罐,扬眉道,“似乎是空的,怕不是为了面子刚编的吧?”
“楚公子可以怀疑我的用心,但绝不能说这药没用啊。”燕文宣急得直拱手,“这可是仙人清气,吸一口百病全消的。只要开了陶罐,将里面物事吸走就是了。不然,不然公子试试,也不会亏啊!”
楚纤凝可不敢什么玩意随便让他吸,谁知道是不是毒。见她无动于衷,燕文宣来回踱步,比热锅上的蚂蚁还快些:“哎呀,这有什么不信的,到时候就晚了!”
大夫毕竟不远。听说此间有事,夏老爷子和夏寻风二人齐齐到场。夏寻风隔着帷帽,更懒得打理那些企图多露一面的人:“怎么回事?”
不用楚纤凝开口,周围人就说了个添油加醋,燕文宣解释了这边还得解释那边,险些被按着磕头道歉。
夏寻风疾步上前蹲下,把到了心仪已久的脉:“这孩子……不太妙啊。”
她这个不太妙,说的是失魂症不好办,落在旁人耳朵里,就成了一拳打去地府。
楚纤凝轻轻拭去那点红色,凄然道:“是我这个哥哥对不起他。夏姑娘,你医术高明,可有办法?”
“难治,久治。”夏寻风微不可察地摇头,“能保住一条命,剩下就看造化了。”
趁她把脉,楚纤凝将灵识放进陶罐感受了一番,里面赫然是一缕魂魄!
不知道这个燕文宣是怎么拿到的,但是旁人魂魄,谁敢随便吸到体内啊。楚纤凝直接掀开罐盖,这缕魂魄竟直接钻入宴无忧眉心去了!
少年浑身一震,悄悄握住了她的手。这是让她安心的意思——这就是一缕剑尊的魂魄!
宴无忧面唇仍然苍白,只是胸口起伏正常了些,燕文宣便还在被唾沫攻击。
夏老爷子好不容易拄拐挪了过来,瞥了少年一眼,凌然道:“既然家中情况复杂,怎敢娶我儿过门?”
“夏大夫这话有失公允。”楚纤凝帮宴无忧摆了个方便躺的姿势,起身拱手,“我上无父母,夏姑娘过门无婆媳之争;下无其他兄弟,夏姑娘不必看妯娌脸色。在下既然能一人拉扯幼弟,便说明擅长照顾人,夏姑娘绝不受半点委屈。”
这番言论显然将老人家噎住了,拐杖拄着半晌没说话。倒是燕文宣开口道:“兄台无根漂萍,不能依靠,夏姑娘恐怕要受委屈。寻风,你不记得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