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水月温声道:“好了,别一副丧气样,我又不能为难你。”
黎洲眼中登时迸出光彩,起死回生也不过如此了。他难以置信地咀嚼了一番盛水月的话,是“不能”不是“不会”。
喜悦渐渐散去,他颓然垂首:“我听仙君的。”
黎洲的意思是,怎么死他都认了。落在盛水月耳中,就是他愿意去做任何事以抵消过错。
于是盛水月满意道:“好,那你且在边上坐着,我有话同这位姑娘说。”
天将就和乌黑腰带一起萎靡不振瘫在椅子上,倒是意外地乖。楚纤凝看他仿佛看到一只犯了错被主人家丢到门外的幼犬,大雨天也要蜷在门前,奄奄一息。
镜中,盛水月正襟危坐,苦笑道:“你一定觉得我不讲道理,重拿轻放,是不是?”
“我只是一介凡人。”楚纤凝面不改色扯谎,“仙君怎么做,我都无权干涉。”
盛水月了然一笑:“你很不服气。不过他是我的人,犯了错,应当我来承担。”
“不行!”
要不是有灵绳绑着,镜子恐怕都已经落在了黎洲手中。他红着眼,背着椅子猛地一窜,怒道:“你答应了我的,以身体为要,绝不任性的!”
“黎洲,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还记得吗?”盛水月甚至懒得分出余光去看他,温柔注视着楚纤凝,“姑娘,天上天下,这件事都是我说了算。我只是一介病仙,他好歹也是天将,希望姑娘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盛水月居然想以自己的命换他的命。这属实出乎了楚纤凝的意料。
虽然没有盛水月,黎洲的确不会做这样的事,可盛水月何其无辜?
袖子被轻轻扯动,是行澈。她缓缓摇头,显然也是不同意这样的粗暴处理。
“仙君,世上没有仆从犯罪,倒要主家赔命的道理。”楚纤凝叹了口气,“仙君这条命,我和死去的姑娘们都不想拿。我们只想要个结局。”
锁灵阵,最好是在盛水月的督促下拆了。那些冤魂亡灵,天界自有安置办法,但楚纤凝他们都不会。
至于被黎洲拆了仙骨的,若是能找到仙骨,指不定有办法追溯到亡魂或是家人;被他用了,楚纤凝也想不到办法。
黎洲若肯闷头替凡人谋些好事,盛水月有办法叫他不复仇的话,活着也无妨。
听到楚纤凝并不打算偏激行事,盛水月显然松弛了一些。
她温婉道:“姑娘仁慈,必得福报。银镜的时间快到了,我想宝儿一定有办法同你联络,到时一定将解决的结果告诉你,直到你满意为止。至于黎洲,回去我便给他请罚,保证他不能再为难你们。请将镜子给黎洲一观。”
其实盛水月到底做到什么程度,楚纤凝并没有把握。盛水月将人要回去结果什么也不处置,她也没办法。
也不是没办法,可以等飞升之后再杀了他。于是楚纤凝微微颔首:“就听仙君的吧。”
黎洲还没松绑,宴天君就帮黎洲举着镜子。
盛水月冷声道:“恐怕人家还有不少状没告,可惜我来不及听全。你将界下事情处理好,即刻到我这里来,否则……否则再不见面,我与你再无瓜葛。时刻记得,你是天帝的部下。”
黎洲头甩得像拨浪鼓,又用力点头:“是,仙君!”
镜中的盛水月轻轻咳嗽一声,以帕子掩口,不动声色。可黎洲看得分明,她面唇又苍白几分,真个应了“镜花水月”。
意识到他的目光,盛水月自嘲一笑:“你放心,暂时死不了。宝儿?你听得见吗?我很想你。”
楚纤凝拽了一把行澈:“有话赶紧说,那镜子开始泛波纹了。”
然而行澈的心结已经许多年,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开的。尽管盛水月柔声呼唤,行澈还是不肯答,眼圈红红坐在一旁。
就似来时,镜中水波荡漾,愈来愈盛。伴着镜中人一声轻叹,画面彻底消失了。
屋中寂静半刻,直到银圈在宴天君手中化为星光点点。
“既然你们满意了,总该把我放了吧。”黎洲眉间银光微闪,是神识恢复的痕迹。他不善地盯着屋中众人,似乎要将所有人眉目都刻进心里。
然而他恢复的不多,看不透楚纤凝和宴无忧的妆,也看不透行澈的面具。一个宴天君,黎洲对他下手都嫌多余;一个微生淮,有恃无恐的嚣张样,黎洲得先掂量掂量。
他对那个盛水月称呼为“宝儿”的人很是在意。虽然看上去是个少女,可他实在想不到哪位仙君和盛水月有复杂的牵扯羁绊啊!
然而他在行澈眼中,俨然已经被打为“行为幼稚不计后果的家伙”。
见黎洲警惕打量她,企图从下颌线寻找蛛丝马迹,行澈取下莲华弓,搭箭,对准黎洲眉心,拉满。
楚纤凝随意拦了一下:“现在杀他会不会有点晚?有这个想法你早说嘛。”
行澈还真就那么收起弓箭,“他毕竟对水月尽心尽力,我不能……太自私。”
每当提起盛水月,行澈看起来总有些畏首畏尾。非要说像什么,就像已经被讨厌,不想被更讨厌的状态。
倒是和黎洲有些微妙的相似,他们俩处在一起,就像两只被丢在外面的湿漉漉小狗。
一只已经罚自己在雨中淋了很久,另一只正被冻得瑟瑟发抖。
可是回家的门是敞开的,偏偏两个都缩着不看。楚纤凝觉得换作自己,绝对不会像盛水月那般大度,黎洲不死也得走。
趁夜深人静,行澈连椅子带人一起提着往外走。黎洲本在小声抗议,走到外面生怕丢脸,也就把嘴闭上了。
他们往客舍走,楚纤凝一行人都默契地没有跟上。
微生淮抱臂倚在门框上,懒懒道:“既然大家都有话说,那就这个新剑尊说吧。”
已经习惯随便来个人就说出多一重身份,宴天君拍拍手,拽住宴无忧的外袍站了起来。
生怕他跑了似的,宴天君紧紧攥住他的手腕,眼睛却落在旁的地方。
他艰声道:“我不如你,所以……”
“好啊。”
知道自己承认这些有多难,宴无忧笑得得意,应得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