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归山上下渐渐苏醒。
不知怎的，归守心胸口闷得很，不自觉便往山上走。师弟离开这许多时日，去故地看看几乎已成了习惯，似乎吹雪阙才是能让他安心之处。
心态实在不好，往常有尾巴跟着，他素来是不理会的；今日通通甩了个干净，身后只有些鸟兽虫鸣。
走在这山道上，倒叫他想起宴无忧刚入门时，自己硬要牵着他走的时候。
当时的景云尚未展现天赋，心性沉静，不说话只是默默跟着他走。他看半大孩子第一次上山，生怕摔了不好交代，好说歹说才劝服少年将自己的手交给他。
不知是否是为了磨炼他，当时的吹雪阙只是个破木屋，并未修好道路，一路上崎岖艰险，不慎便是一嘴泥。毕竟是师父指的住处，归守心也不便多说，只是心下想着帮师弟修修就好。
可少年走得比他更稳当。慢是慢了些，气喘吁吁、一步不错。
当时他便想，真是个固执的孩子。
等他想起归山发的新鞋磨脚的时候，已经有丝丝血迹透过布料洇在了鞋面上。出于对孩子的怜爱，归守心二话不说就要背他上山。
他二人走得慢，走走歇歇，从带着凉意的清晨一直走到了日头正晒。满打满算，少年已经晒了半个时辰了。
可他没养出那般硬朗的身子，小脸通红，眼神迷蒙，就这样摇摇晃晃跟着归守心，不肯露怯。归守心说要背他，少年便摇头。
多问了几句，小宴无忧越发是热得晕了，问什么都是摇头。归守心第一次强硬起来，将小师弟摔在背上，任他怎么小声抗议也不听了。
那时候……那时候是怎么到的吹雪阙来着？
吹雪阙堪堪撞入视野，归守心眯起眼。
有陌生的阵法，重重阵法。
吹雪阙忽明忽暗的闪光在天光下已然不显眼，可是逃不过他的眼睛。归守心凝聚目力，看到在重重遮挡之下，团团祥云凝聚在吹雪阙正上空，紫红云霭浅淡柔缓铺陈天际，好似不散的朝霞。
“师弟啊师弟，恐怕你自己也没想到，回归神位是不用渡劫的吧？”归守心叹了口气，指尖拈起一张灵符，“也罢，师兄来助你……嗯？”
一道金光冲出了祥云，劈开雾霭，直截了当笼罩住了吹雪阙。
在庞大本源力量的影响下，灵符一角猝然燃起，缓缓化为金屑四散。
“你素来不爱人帮助的……”归守心欣然一笑，心头却轻松许多，“无忧啊，师兄弟一场，这坦途你得自己走了。”
身后石阶传来加油鼓劲的声音：“快到了快到了！等看一眼咱就走！”
另一个更稚嫩的声音弱弱哀叫：“师兄，师兄我走不动了……”
“行了行了，师兄背你！”
归守心眼底划过一瞬恍惚，脚步不自觉往回走。
是两个入门不久的巡山弟子，腰间坠着轮值的令牌，身量小些的那个苦哈哈地攀上了师兄的背，安心又得逞地咧开了嘴。
大些的显然也有些吃力，不过在师弟面前是撑住了。他努力平和气息，叮嘱道：“待会儿要是回去，切勿说我背你上去的，师父要不高兴……啊！掌门！”
小些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溜了下来。
归守心下意识就要去接，突然意识到这已经是修缮后的吹雪阙了，再不会有孩子摔倒。他绽开一个柔和笑容：“记住了，不和你们师父告状，去吧。”
想了想，他补充道：“上头我已经看过了，今日不必来了。”
两个羞愧的小脑袋齐齐垂下。还是小师兄带头行了礼，怯怯问道：“掌门，师弟年纪小，我想……”
“可以，背他下山呗。”归守心笑了，“你们师父又不吃人，何苦这么怕他呢？”
小师弟嘀咕道：“才不是，剑招错了一式他都要骂人呢……诶？”
头顶沁下丝丝凉意，荡涤了身心不适，脚上疼痛也消失了。
归守心收回手，和蔼道：“如此可好？”
“哇！掌门可真是个大好人！”小师弟雀跃地蹦起来就要抱他，被师兄一记眼刀刹住脚步，“多谢掌门，呃、弟子……”
小师兄也得了清心一掌，不过他沉稳许多：“多谢掌门，弟子告退。”
“我同你们一起下山吧。”
“真的？！掌门师叔，景云师叔真的有那么那么厉害吗？”
“他自然是厉害得很，世上剑道，他独占八分。”
“那、那凌霄吹雪是不是真的等修习好了，大家都可以练的？”
“嗯，真的。”
“那我以后一定要像景云师叔那么厉害！！”
“人各有道，他人之路不必常走，你发你的光。”
三人缓缓走下山路，没意识到吹雪阙顶上有两双眼睛正在目送他们。
启明扯扯微生淮的衣袖：“那是谁？怎么看着这里这么感慨。”
“他的师兄，归山派掌门。”微生淮也是一脸感慨，“这天下不以他为景云、以他为宴无忧的人寥寥无几，归守心算一个。可惜他一生困守归山，再无法守护师弟了。”
“困守说不上，这归山那么多小弟子，我看也挺爱戴他的。”启明撑着下巴，“天上都漏金光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微生淮本打算带着启明即刻去寻找焚骨花种。但他们即将启程的时候，天生异象。
一开始并不是重重祥云，是满天劫云。微生淮生怕天雷把阵法劈个稀烂，到时候怀光乘虚而入，可就大大的不妙。
比起什么花种，他更在意楚纤凝的安危。
于是就这么干等，等待的时候又得知其实宴无忧在断妄剑上留了一道保障，一旦渡劫开始，他是闯不进宴无忧的渡劫法阵的，楚纤凝自然是只有更安全。
他闯不进去，怀光带着人却未必。所以微生淮只能相当郁闷地待在吹雪阙外面，没事就捣鼓法阵，对启明说宴无忧的坏话。
这会儿都说累了，好不容易见着个熟面孔，又走了。
微生淮往吹雪阙里望了一眼，笑容扩大：“不用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