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鬼王头颅”前，齐昭悦跟李旦讲了个故事。
大约五百年前，一个落魄的年轻人来到了一座小镇上。
那年轻人穿着一件打满了补丁的道袍，手里却拿着和尚才用的钵盂。
可能是饿极了，年轻人端着笑脸，沿街乞讨。
然而从晌午走到天黑，一条街道来来回回的走了几十遍，也没有一人愿意施舍给他一口吃的。
好在年轻人没有放弃，街上要不着饭，就等入夜了，挨家挨户去敲门。
小镇虽然不大，可也有一千多户人家。总有一家，会留下些剩饭剩菜。
年轻人十分乐观，终于在敲开第九百九十九户人家时，从一个小男孩手里接过了半只鸡腿。
那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小男孩说，鸡腿是母亲杀了自家养的老母鸡，给自己长身体用的。但他已经吃饱了，剩下的，应该给饿肚子的人吃。
小男孩非常非常瘦弱，脸色苍白，似乎身患重病。说话的时候，男孩的母亲就站在他的身后。是个面色枯黄的女人，身上的衣服同样不体面。
不过在听完小男孩的话后，女人含着泪邀请年轻人进了屋中。
房子不大，但很干净，年轻人连吃了三大碗白米饭，还喝了鸡汤。
据年轻人自己说，当时那半只鸡腿，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后来，年轻人准备告辞离去。临行前，他对母子二人说，我叫陆辰，很快会再次回来。”
“然后呢？”李旦脸色凝重，追问道。
齐昭悦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将目光望向了身后的巨大头颅。
血红色的瀑布，飞流直下，仿佛来自传说中的幽冥世界。
“再后来，小男孩突然晕倒了，就在年轻人转过身的时候。母亲很着急，却怎么也抱不动自己的孩子。她太瘦弱了，似乎好些日子都没有吃饱过饭。年轻人也吓坏了，他急急忙忙便背着小男孩冲到了街上。他找到医馆，想让大夫救人。可连问了好几家，都没人愿意开门。最后，总算有大夫开门了，却问他要十两银子，说是急诊的费用。”
“年轻人自然拿不出来，孩子的母亲东拼西凑，也只能掏出十个铜板。没有办法，年轻人只好给那大夫跪下，说自己一定会还上这十两银子，恳求大夫大发慈悲，先救孩子一命。可那年过七旬的医者却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穷人家的孩子早夭，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夫说完话，便关上了大门。”
齐昭悦说到这，再次回头看向李旦，声音被她压得很低。
“孩子不久后便死在了年轻人的怀中，而那年轻人，则在医馆前跪了一夜。第二天，街上人来人往。可驻足围观的人却都说，那孩子死得好。母子二人，是镇上的扫把星，会给他们带来灾祸。孩子的母亲在听完这些话后，本就哭了一夜，奄奄一息的她，连吐了三大口血，也死了。”
“所以，陆辰就把围观的人都杀了？”
李旦突然打断了齐昭悦的故事，此时的他，心中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恨。
恨老天不公，让母子二人遭此境遇。
恨医者不仁，为钱财而罔顾性命。
而他最恨的，还是那些围观之人。事不关己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言语中伤，断绝那母亲最后的一丝生机？
这世道，就该如此吗？
穷人落难，就该听天由命吗？
“不，他没有杀任何人。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在许许多多的惊呼声中，一点一点飞到了小镇上空。随后扔下钵盂，把整个镇子装了进去。从那天起，镇上的一千多户人家，永远的消失在了世间。而世间，从此多了个喜怒无常的天心道人。”
齐昭悦讲的故事，并不长。可李旦听完后，却彻底沉默了。
他想起了一些事，一些老旧的记忆，不断在脑海中翻滚。
小时候的他，也很善良。每次有要饭的路过家门口时，他总会主动邀请对方来屋里吃口热饭，即便那时候，家里很穷。
长大后，开始上班挣钱了，李旦却变了一个人似的。每次爸妈想让路过的陌生人进家里吃饭时，都会被他推开。即便一顿饭，要不了几个钱。
事后，李旦总会反反复复的跟爸妈交代，说社会上的坏人太多了，不能让陌生人随便进来，就算那人，看着很落魄，看着饿了很久。
此时想来，自己与那个小镇上的人，又有何区别呢？
如果陆辰当时敲响的是自己的家门，他会不会去开呢？
“呵呵，只是个故事，别多想。想多了，对你自己没有好处。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不过是想让你更了解他一些。有些人，经历的事多了，未必还会把性命看得那么重。”
齐昭悦冷笑，随即驾起飞剑，冲向了那“血盆大口”。
李旦不敢犹豫，连忙带着饼干跟上。
既然所有人都在往头颅里边钻，那他也只能随大流了。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力量，的确无比渺小。
“前辈是从哪听来的这个故事？以陆辰的性子，不会自己亲口说出来吧？”
“听我师尊讲的，差不多快有一百年了吧。故事中的年轻人，其实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名。陆辰两个字，是后来之人猜的。李道友，其实这世道就是这样。五百年了，变了吗？为何大德王朝，想要重现上古白玉京的时代？无非也是想要改变这样的世道。可他陆沉做不到的事情，他周常圣就能做到？天地已经变了，你我能做的，也不过是独善其身而已。”
“是啊，独善其身……可是，连这个也很难呢。”
李旦摇头，始终沉着脸，以至于背上的饼干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今天的老板，异常严肃。
进入“鬼王”口中后，四周的光线骤然暗淡。遁光落入了一片粘稠的液体之中，开始极速下坠。整个过程，完全是失重的，甚至连念头都被镇压在某种力量之下，难以转动分毫。
直到李旦重新睁开眼，前方的世界，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