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心和修身,一直以来都是山上炼气士与山下武夫,走的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两者,都想分出一个高低来。
炼气士看不起山下人,武夫同样瞧不起山上的“神仙”。
道家炼气士,讲无为,讲天人合一,讲长生不老,却从来不讲,要让肉身强大到何种地步。
佛家弟子同样如此,甚至对待肉身的方式,更为残忍。
譬如佛门的苦行僧,往往枯瘦如柴,气血溃散,奄奄一息。
肉身无缚鸡之力,却能以佛门咒言,伏魔降妖。
但山下武夫又完全不同,武夫练拳,修的就是肉身不朽。
一拳可开山裂地,气血可劾鬼神,甚至能有万般变化。
李旦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炼气士几乎都放弃了对肉身的修炼,认为肉身只是可有可无的一具躯壳。
唯有元神不灭,方位真正的长生大道。
所以,炼气士往往比武夫更加无情。
佛子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视美人为红粉骷髅。
道士无为,避世以修太上忘情之道。
与前二者相比,走在断头路上的武夫反而更重情重义。
“或许,真正的七情六欲,只藏在肉身皮相之中,而非心底,亦不在灵魂。道家,佛家,都想脱离肉身束缚,以元神出窍的方式,彻底抛下肉身。以前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现在我想通了。这两家,都害怕肉身带来的因果。而你口中所说的霸王,却差点以肉身证道,这才谱写出了一段可歌可泣的岁月。因为世人往往只看得见皮相,只能看见眼前。但炼气士不是,他们高高在上,御气乘风,不会留在人间的正史里。”
“哈哈哈,说的很好,但我想听的,却不是这些。”
远处的女人拍手鼓掌,笑得很是畅快。她看上去并无杀机,却让李旦不敢放松警惕。
“我说了山上的佛道两家,说了山下的武夫,却还没说地下的尸,魔,鬼。以前我不信这世上有鬼,但来到这个世界后,不得不信。鬼也好,魔也好,尸也好,它们都难以正大光明的走在阳光下,走在大千世界里。因为,人间二字,足以压胜一切。”
李旦说到这,顿了顿,见女子神色不变,皱了皱眉,继续道:“此时此刻,我依然不知道你是谁,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着。可你的道,再怎么强横,也会被人间压胜,难见光明。”
“啧啧啧,修为不高,本事不大,一张小嘴倒是说的天花乱坠。小子,你说道,我与你们九天荡魔祖师交过手。当年一战,元阳境九大龙脉崩坏,你们的这位荡魔祖师,被我斩下一半元神,怕是至今还在人间轮回,历三灾九难。”
“你说佛,我与那斗战胜佛为故知,私交甚厚。他与我讲的道理,可不是你这般。至于你说的尸、魔、鬼,本就是人,为何不能堂堂正正的行走于人间大道之上?至少如今的冥府,尚未完成六道轮回大阵。即便真有一天要回到地下,那也是千万年后的事情了。”
女人安静的说着话,无悲无喜。只是在言语间,身后有魔相拔地而起,千手开合,披星戴月,说不出的浩大古老。
与此同时,沙漠的尽头,那片绿洲突然化为了一扇门。
一扇,青铜大门。
“所以,你是想去人间夺了天下。不惜,灭杀一切阻碍。”
李旦脸色骤变,终于明白,眼前之人想去做什么了。
也许,什么圣山寻宝,一开始就是神皇宫的谋划。
“哼,天下本来就是我的。幽居冥府数万载,乏了,倦了,腻了。我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那个,被你们人族称之为人间的天下。”
“好了,与你说这些,只是很久都没找人说话了。既然你并不认可我的道,那么也就没了成为神使的机缘。回到刚才的问题,杀人与救人,你要怎么选?”
“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李旦摇头,直截了当。
什么叫救自己让别人死?什么叫救别人,让自己死?
这他娘的还来道德绑架?
这是一个尊远古魔神,能干出来的事?
你刚还不是说,与那斗战胜佛称兄道弟?与那九天荡魔祖师是死对头吗?
这种级别的大佬,何必为难我这样的蝼蚁?
然而头顶那千手魔神法相的女子,却冷笑着对李旦说,“你没得选。”
“我与轮转王打了三个赌,第一赌,赌世人贪婪,一定会为了上古宝藏,趋之若附,亲自打开三口鬼棺,解开封印。第一个赌约,我赢了。”
“第二赌,我赌世人苟且,怕死贪生。你们总说自己是承天道而生,为万物灵长。但在我看来,你们与魔无异。生死之前,哪来的以天下为先?”
话音落罢,女子一挥手,李旦瞬间挪移千百里。
抬头看,眼前矗立着一扇巨大的青铜门,耸入云霄。大门虚掩,内有玄光,五色斑斓。
“出口就在这,你随时可以一步踏出去。你走,封印自行解开,我与我的部下,便可重新返回元阳境。届时,生灵涂炭,尸骨成山。我会将这数万年的痛苦,成倍的还给你们。当然,你可以选择不走。只需过上十二个时辰,便会被六道轮回之力碾碎,魂飞魄散。不过你死后,封印可再维持三千年,可让那人间众生,多活三千年。”
两个选择,一生一死。
这一刻的李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暂且不论,女子所言是真是假。光是“杀自己”,还是“杀别人”,便是一个永恒的难题。
这世上,有几个大公无私的圣人?
这世上,又有几个不怕死的狠人?
至少如今的李旦,依然怕死。
谁能想到,一尊能跟九天荡魔祖师大战一场的远古魔神,居然会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你要出去,就直接出去得了,跟轮转王打什么赌?
赌我李旦有九条命,赌我李旦有十颗脑袋?
甩锅,也不是这么个甩法啊。
想出去杀人,又想把一部分的因果算在我李旦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