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男席的声音的确是因林业而起的,只不过是那人刚一走进院落,就被一人给高举了起来,他大叫一声,被人顺着腰间绕了一圈,随后稳稳的落在地上,蒙愣之际,胸口被人推了一下,笑道:“华阳!你怎么来了!”
林业的魂儿好半天才回来,看着面前的男子,大抵十七八岁,皮肤是健硕的小麦色,身板也要比常人宽硕一些,嘿嘿一笑,露着一口洁白的牙,又拍了拍林业的肩膀:“你说你,怎么还是这么瘦,像只猴子一样,倒是这张脸皮越来越媚气了,你若是个女子,我必定上门提亲。”
抱起他的人正是杨凯的长子杨宝奇,两人大抵五年前相识,一个不是读书的料子,一个不喜读书,两人臭味相投一见如故,只是半年前杨宝奇回了老家,两人只以书信往来,没想到这里遇到了。
“你倒好,你是黑熊怪。”
林业回嘴,两人哈哈哄笑,惹得周围人看过来,杨宝奇索性搂过林业,那人比他低了一头,平白多了些小鸟依人。
林业笑道:“你这个莽汉,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和我说一声?看来是不把我这个朋友放在眼里了。”
杨宝奇随手掐了片树叶在嘴里面嚼着,漫不经心的说道:“昨日才从老家回来,本想着休息两天去找你,这不就被小妹拽到这里来了吗。”
“杨宝嘉也来了?”林业说,他和杨宝奇认识了这么多年,老杨家拢共五个孩子,却也只认识他一个,“你们不是平日不喜欢凑热闹吗?”
“还不是你家那个二妹。”
杨宝奇和林业找了个石榻坐下,前者一拍自己的腿:“写了一套太微手记名扬庆京的,算是人尽皆知了,宝嘉自小也喜欢写凌鹤体,只是她笨,写不出什么名堂来,今日听说你二妹也来了,非要跟来,说要见见你二妹。”
“见就见呗,我二妹又不是见不得人。”
林业说着,顺势躺下了下来,感觉这石榻倒要比一般的布榻更加舒服,就是凉了一些,但凡吃些凉果子凉点心的,只怕后半夜得拉水。
“哎?刚才他们在那说什么,你怎么不去说话?”
杨宝奇问道。
林业将双手垫在脑后,慢条斯理道:“人家和孔圣人讨论之乎者也,我和周公做春秋大梦,是让他们睡着,还是让我醒来,何苦呢。”
杨宝奇闻言,哈哈一笑,果然是林业,像是他说出来的浑话,虽然两人分别了半年,却忽然生出半辈子的感慨来:“对了,你近来可去学院了?”
“没有。”林业倒是诚实。
“看来辛院首也是懒得管你了。”
“说的好像辛院首会腾出时间来管你一样。”
“他不敢管我。”
“是啊,学院的门框不知道被你撞碎几个了。”
“哎,华阳你瞧,那是不是你二哥?”
杨宝奇瞥眼,瞧见不远处的杏树下站着一人,倒是神色肃穆,和左边热热闹闹的人群格格不入,左手负背,右手捧书,脸上满是冷凝,两片嘴唇咕咕哝哝的不知道在背些什么,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林长宰了。
“这种场合也不忘用功?”杨宝奇有些纳罕,回头看林业,那人拾起石榻上的花瓣来,盖在自己的左眼上,虽风流却也太不正经,心里好笑,好歹也是一个爹生的,面对仕途,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态度。
“二哥一向如此,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林业悠哉道。
“不过……”杨宝奇道,“他去年又落榜了吧,也是,因着是庶出进不了黄门学院,苦读书又考不上,真是一腔……一腔……”
“一腔热血无处泼。”林业接过他的话。
“对对。”杨宝奇有些唏嘘,他自己本就不是读书的文客,加之父亲又是十六卫总统领,妥妥的武门,比起摇头晃脑的念书,还是在刀枪剑戟上挥汗如雨更自在,只是他自己如此,却不忍心看林业揣着才华蹉跎光阴。
“华阳啊。”
杨宝奇的语气忽然长吁短叹,林业一个打滚坐起来:“你可别说那些教条的话,也不知道听谁说的,全都吐到我的身上。”伸手接住那花瓣儿,抬头看了看那伸出来如棚盖般的树枝,眼中肆意:“不慕庙堂章宇之高,只羡江湖逍遥之远。”
杨宝奇咧嘴,又见林业随意将那花瓣扔出去:“往复千山只等闲,不辞浮生一片白。”说着,长长的感叹了一声。
“得了得了,别说你那什么酸臭沫子了。”
杨宝奇懒得听,连连摆手,只是摆了没两下,不远处走过来一个气态雍容的男子,他曾和杨统领出入宫闱,见过此人,稍微敛了笑意,起身道:“陈公子,好久不见。”
“当真是好久不见了。”陈望淡笑道。
杨宝奇有些纳闷,眼下薛陈两家算是站在了桥的两头,这都奔着林照使劲儿的架势,陈望怎么还来了,这人真就一点儿避讳都没有吗?
想着,搥了一下旁边的林业,那人回过头来,他飞挑的剑眉带着泰然的冷,桃花眸子里也写满了无情,打量了陈望一番,也起身:“陈公子也在?”
“好一个往复千山只等闲,不辞浮生一片白。”陈望微微侧目,“不曾想林公子还有这样的心胸,这话说的好极了,可见二姑娘文采斐然,身为亲哥哥也不是吃素的。”
“陈公子谬赞,不过是些乱语。”
林业是第一次见到陈望,不知为何,心里对这人有着莫名的抵触,或许是这人诓骗林照去钓鱼,或许是旁的,总归没有客套的笑意。
“哎哎哎,女席那边闹起来了!”
正僵着,左边的人群里传来沸嚷,三人瞥眼过去,听人说道:“好像是那李宵质疑林照的手记有假,备了纸笔要验呢!”
林业一听这话,迈步就走了过去,杨宝奇也示意了陈望后,跟上那人急促的步伐,不住的探头道:“怎么回事啊?”
陈望站在原地,一阵清风拂过,他垂耳的鬓发被悄然带起,顺势遮住了一双眼,轻笑一声,也不去凑什么热闹,而是转身往月门处走去。
人挤人间,林业回头,陈望早已经不见身影。
像是一只伺机未果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