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过了十年那样漫长。
卫添僵僵地直起身子,攥着那身嫁衣往凤栖宫里走去。早风吹过,卷起一层灰白的尘土漫漫飘向西。
我随着秦不羡跟过去藏在不远处一株梧桐树下,见卫添在废墟之中徒手挖了两个时辰,最后才在一片梨花焦木之中,终于找到了东里枝。
她乖巧点头,“好。”
久经沙场见惯了手脚断裂、看多了头颅滚落的本王,看到那昨日还灵动绝美的姑娘,今日已成这般模样,都觉得心中惶惶难以接受,下意识便抬起手捂住了秦不羡的眼睛。
她拉开我的手,浅浅道:“她在我心中怎样都是美的。”望了望远处在给一具烧焦的尸体穿嫁衣的卫添,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玉瓶,对我道,“你在此处等我,我把东里枝留下的东西交给他。”
我不知道那个玉瓶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却见废墟之上的卫添,打开瓷瓶没多久,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抱着一具枯骨,额上青筋毕现。
仿佛一瞬间疯魔,他低头冲着一具尸骨嘶吼道:“是我一直在利用你,是我一次一次伤害你,我这样对你你难道都感觉不到痛么?你为什么每一次都忍下去?你回来啊,回来报复我啊!”
美人云去,那嫁衣上的凤凰也沾上了尘土,华美的羽翼都变得颓败。秦不羡也再无牵挂一步一步往回头,偌大的凤栖宫里,只剩他一个活人守着一具枯骨。
他眼泪滚滚而下,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低头在那尸骨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最后唤出一声——
“小枝。”
……
那一天,并肩离去的本王曾忍不住问秦不羡给卫添的那一个玉瓶里装的是什么:“是什么东西能把一个向来冷酷严肃的帝王刺激成这般模样?”
秦不羡抬头望了望日光,道:“记忆伤人,过往刺心。”
她乖巧点头,“好。”
“秦大人什么意思?”
“不过是他二人之间一些往事而已,崇安王殿下这种没做过噩梦的人,就算看了这往事,也体会不到别人的悲痛。”
我挑出扇子将她拦住,涎笑几声道:“你且拿来给我一看,说不准我回头就做噩梦了呢。”
好巧不巧,最后被人抓住带进水中的,是卫添。
于是,本王也得到了一个玉瓶。
打开瓶塞,几绺淡红雾气溢出来钻进我的眼睛,于是我便看到了令卫添悲痛欲绝的那些过往事情。
那时的南国府正值春日,雾霭浩渺绵延十里,日光出则一瞬而霁。东里枝第一次见到卫添,她十七岁,可是在风月楼当乐师已有十年。
我大锦凯旋的将士自南境归来,路过南国府,这一仗已打了两年之久,对手是宿敌宁国,卫添这一次十分罕见地御驾亲征了。
于是南国府街道两旁,湖中舫上,河边堤上,都站满了百姓,挤破脑袋想一睹龙颜。东里枝换上男装,亦在岸边找了块地方,兴高采烈地踮脚观望。
可人是真多啊,岸边是真挤呀,赶上前面有人为了给将士们让路而拼命往后靠,最后排排往后靠,在最后那一排的东里枝只觉得自己被人撞了一下,几乎就要掉进湖中——
“不过是他二人之间一些往事而已,崇安王殿下这种没做过噩梦的人,就算看了这往事,也体会不到别人的悲痛。”
她心下一惊,慌忙之中顾不得其他,只紧紧攥住了旁边一个人的衣袖,本以为自己抓住了这袖子就能稳住身形不至于掉进湖里,谁料这一抓,连这袖子的主人也几乎要被拽进水里了。
袖子的主人亦惊慌失措,情急之中抓住了旁边的人的衣袖,旁边的人又再抓住他旁边的人——紧接着呼呼啦啦这一排都栽进了水里!
好巧不巧,最后被人抓住带进水中的,是卫添。
好在南国府的百姓也多会水,湖上还有画舫,形势虽『乱』但也有惊无险。最后,东里枝和卫添被捞进了同一个画舫。
东里枝心怀愧疚,事情因她而起,连累着这年轻的公子落入水中实在是她的不对,于是当即委身道歉。
卫添一派淡定,淡定之中不忘显『露』身份:“朕无妨,平身。”
一个“朕”字,激得东里枝猛地抬头——方才只是觉得这个公子年轻,并没有认真打量,听他自称“朕”后,再一瞧,只觉得面前的人挺拔英俊,纵然此时的春光明媚似火叫人不敢直视,可面前的公子眉宇间轩昂之『色』比之春光更叫人睁不开眼。
那时的东里枝啊,只知道自己恰好遇到了当今的圣上,还连累了这九五之尊落了水,她不知这“恰好”本就是卫添所希望的——他甚至不惜趁混『乱』主动跳入湖中,因为他命人拿着鹿呦呦的画像找了很久,最后才在南国府找到这么一个有六七分相似的,自然要努力套近乎。
卫添见东里枝不敢说话,于是仗着自己的皇帝身份又装模作样询问了一番,东里枝便小心翼翼把自己风月楼乐师的身份交代了。
她拉开我的手,浅浅道:“她在我心中怎样都是美的。”望了望远处在给一具烧焦的尸体穿嫁衣的卫添,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玉瓶,对我道,“你在此处等我,我把东里枝留下的东西交给他。”
“你像朕欢喜过的一个人。”等下人尽数撤退,画舫上的卫添对她说。
彼时东里枝不知道那个人是鹿呦呦,更不了解卫添与鹿呦呦之间的往事。她单纯地以为“你像朕欢喜过的一个人”这句话是公子搭讪小姐的客套话——毕竟街市上卖的写帝王与平凡百姓谈情说爱的话本子里,十本有八本里是这么写的。
她不答话,便又听卫添主动道:“你方才说在风月楼里当了十年乐师,那收拾一下,晚上为朕抚一首曲子罢。”
她乖巧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