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朱武在天龙寺呆上好几日,且一直是在观画,就是件极不容易的事。
吴王问:“先生可瞧出《荷塘蛙》的奇异之处?”
朱武微愣,将关注在《观音》上的心思收敛回来,道:“那是一幅好画。为师现在的心思不在画上,是附庸山人,为师平生所愿,便是能与他把酒言欢。”
不关注画了,直接关注人,可这附庸山人是何许人也,唯独素妍知晓。
吴王道:“弱水告诉我,说《荷塘蛙》的叫绝之处在于那只青蛙,天晴的时候在荷叶之上,下雨的时候就躲到荷叶之下游泳……”
朱武突地弹跳起来,“我去看画!”近乎是跑一般,冲进了自己的内室,寻出《荷塘蛙》,歪着脑袋在一边细细地审视着,反复地查看着。
青蛙还在荷叶上,两日前下过一场雨,可今儿是春光明媚。朱武突然盼望下雨,这下他就能验证吴王所说的话。
吴王跟了进来,道:“我在金州追上了弱水,与她说了明白,向她认错,与她服软……”
朱武微微侧目,他能做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有呢。”
“我告诉她,我对她的一片心意。”
朱武不由得苦涩一笑:“唉,这回便是难喽!你母亲给你娶了两房侧妃。”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是,重要的是吴王碰了以为是艺伎的许纤玉,他要灌许妃服下避孕汤,偏偏舒太妃就让她将汤药吐尽。
如若许纤玉真因那一夜怀上子嗣,他与素妍之间就真的是难解了。
即便是这样,吴王也不肯轻易服输。
“先生,我心里只有弱水一人。”
朱武道:“我亦有好几年没见这丫头了,还想让她帮我介绍附庸山人呢。我在天龙寺呆了好几日。反复思量,能让整个《观音》产生奇妙感觉的都是上面使用的颜料,那些颜料我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有的能在暗夜发光,白天无色;有的能在白天显影,暗夜无碍。还有的,因为天晴下雨都会发生变化。
现在想来,弱水的《渔村》、《追思》便是用了这等奇妙的颜料。为师也算是见多识广,居然不知道这颜料是如何配制而成。
附庸山人的画作。无论是意境、风格都在我之上,加上那些特殊的颜料,更是妙笔生花。令人感佩呀!倾三年之力,绘制一幅《观音》让人敬重。弱水这丫头也不知何时能回皇城,恨不得为师亦想骑马去西北寻她,好与她谈谈丹青、说说这些颜料。”
朱武想去西北,吴王又何曾不是。
看着墙上挂着的《荷塘蛙》。并未发生什么别样的变化。朱武取下画,到了屋外,对着阳光细细地察看,能隐约看到荷叶下面有只伸直四枝的青蛙,宛若游水。
朱武笑道:“看,这青蛙原本就是两只。只是在遇到下雨时,空气潮湿,下面那只青蛙就会显形出来。相反的,荷叶上的青蛙则遇空气干潮而显形。所以,在同一时候,画上亦只能看到一只青蛙。”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朱武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这样的颜料着实珍贵,在附庸山人那样的世外高人笔下。活灵活现。
正说着话,小厮进入悠然居:“禀先生,江相爷拜访!”
朱武微微一滞,喃喃自语道:“那只老狐狸来干什么?”
吴王笑着,在朝堂上,他好几次都想与江舜诚示好,可人家根本就不领情,依旧板着一张脸孔,听说近来江舜诚似乎正张罗着要给江素妍寻找婆家。只是他家这个女儿太强势了一些,高不成、低不就,也就这样拖延了下来。
原说是要赐婚给左肩王世子的,不知怎的,这事皇帝也再未提及。并肩王妃因为这事入过两回宫,也不知皇帝是如何说的,连并肩王妃也不再提了。
知晓内情的人家,会告诉自家人:“右相府的小姐,是咱们家能肖想的。且不说左肩王府盯上了,就是吴王也是看上的,皇帝为什么没同意左肩王妃的请婚,那就是在衡量,这样的女子只能得配皇家,寻常人家还是别想了。”
于是乎,虞氏就遇到了昔日江舜诚拒婚的理由“右相府门第太高,江小姐才华出众,犬子不敢高攀。”
瞧瞧,这都是什么理由。
虞氏早先瞧中了五家,一家家的问,家家都是以相同的理由拒了。
她愁啊,女儿太不起眼,样样平凡,名不见经传,让人犯愁;女儿若是飞扬跋扈、刁蛮任性,又会被人议论说有失妇德,还是让人发愁;养了个才华横溢,貌若天仙的女儿,同样让她犯愁,找不到得配的良婿呀。
江舜诚一回右相府,听得最多的就是虞氏那些叨叨语,什么李家回话了,说咱们家门每间高不敢高攀。又说张家回话了,说咱们女儿乃人中龙凤,他们家不敢肖想……
江舜诚不答话。
虞氏跟着急:“女儿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你是当爹的,看看你女儿都十六了,别人家这个年纪都出阁了,可她倒好,连个亲事都没订下,你倒是也上些心,不会真要将她养在家里一辈子吧。”
今日,江舜诚被虞氏给烦得躲了出来,想了许久,来找朱武喝酒,免得听到虞氏近来千篇一律的埋怨声。大致是怨他,当年就不该让素妍跟着朱武游历,哪有这麻烦事,如果不曾出门,说不准也寻了好人家,也像别人家的姑娘一样风风光光出嫁了。
江舜诚令人挖了两坛子上好的果子酒,坐着马车到了朱宅。
朱武虽然嘴里骂着,还是乐得和江舜诚喝酒闲聊。
江舜诚一入悠然居,就见吴王也在,抱拳行礼,打了个招呼。
朱武道:“江相爷可是大忙人,今儿怎么有空到我朱宅来了?”
江舜诚想说被他夫人给烦的,再听下去,耳朵要起茧子了,他女儿不过十五岁,虚岁十六,很大的么?居然让虞氏愁得跟天塌了似的。见吴王在,只微微一笑,道:“找你喝酒、聊天!”令自己带来的下人去寻几个碗来,倒了三碗,轻叹道:“日子不好过啊……”
朱武朗声大笑起来。
江舜诚耷拉着脸:“《观音》图一入天龙寺,皇上就问,让我再给一幅附庸山人的彩图。”烦啊,他比划了三根指头:“提三回了。再不敢见皇上了,生怕他再提。这附庸山人本是世外高人,小女也是偶然得识,在下哪里得见过。皇上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这些都还不算呢!
朱武浓眉微蹙:“你这老狐狸,该不是打我《荷塘蛙》的主意?”
江舜诚抱拳道:“要是朱兄肯割爱,在下感激不尽。”
朱武摆了摆手:“你们府里,应该还有附庸山人的画作,不给!那是我的乖徒儿孝敬我的,偏不给你。你如果悄悄地将《观音》送入天龙寺便罢,还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你现在随便问问皇城的百姓,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天龙寺有副神仙绘的《观音》,是你右相请入天龙寺的……”
江舜诚当时就是想与佛家结缘,想将此事圆圆满满地办成,那样的画作,当然得轰轰烈烈地送入天龙寺,哪里晓得,皇上听人说了那画,居然羡慕不已,也想要一幅类似的,他是找不到了,只想到朱武这里有幅《荷塘蛙》。
他轻叹一声,“砚脂是知晓的,我们右相府只是替人办事的中人,受人之托,自然要办得风风光光的,唉,哪里晓得会这么麻烦。皇上点名要附庸山人的彩绘画,就连静王殿下也写了帖子,说想要一幅。
近来,我是连府中也不敢呆。就早前,我几个儿子手里的三幅附庸山人的画,也都被迫转手的转手,送人的送人,再不敢留在手里。就连岭雪居士留在府里的几幅画作,都被人抢购一空了,唉……”
朱武笑着,突地脸色一转,狠狠地骂道:“你这是活该!谁让你搞那么大动静,人怕出名,猪怕壮,现在整个皇城都知道,附庸山人与弱水有交情,你是弱水的亲爹,自然找你要画。”停了一下,朱武狡黠笑道:“你家里不是还有幅《牛》,且拿去献给皇上。”
江舜诚舍不得啊!
那是他最喜欢的画作,是所有水墨里为数不多彩图,上面的牛和白鹅会得栩栩如生,虽不如《观音》,但也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江舜诚道:“砚脂说笑,若是《牛》还在我手里,我何需这般着急,早拿去给皇上了。唉,不在我手里,就请先生出个价,且把那幅《荷塘蛙》送我如何?”
朱武敛住笑意:“不卖!不卖!多少钱也不卖。想要我的《荷塘蛙》且拿附庸山人其他的画作来换。”
江舜诚见好说不成,也不再提了,只埋头与朱武、吴王喝酒,喝了一阵,朱武令人取了棋盘来,与江舜诚对奕。
吴王在一边瞧着,只觉得光阴似箭,很是畅快随意。
吴王因为府中新添的两名侧妃,搬到别院居住,与朱宅极近,无事的时候,就过去陪朱宅说话下棋,而这期间,连江舜诚也成了朱宅的常客,偶尔江书鹏也跟着来朱宅坐坐,几个人一起谈天说地。
吴王发现,江书鹏这个人很有学识,且观点独特,虽在右相府长大,却深晓民间疾苦,两个人相见恨晚,竟亦能聊到一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