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别院笼罩在暮秋的肃杀里。
青砖灰瓦上积着昨夜寒霜,庭中老槐树的枯叶被风卷着扫过回廊,撞碎在刻满剑痕的朱漆廊柱上。
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惊起三五只寒鸦,暗金晚照透过格窗斜斜刺入厢房,将床幔上绣着的朱雀纹映得宛如泣血。
\"咳——\"
瓷碗坠地的脆响惊破死寂。
东方白绣着日月纹的广袖僵在半空,滚烫药汁顺着青玉砖缝蜿蜒,在倒影中凝成\"武道根基尽毁\"六个梵文。
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鎏金护腕硌得腕骨生疼:\"你说...他经脉里流淌的是大元国运?\"
张三丰拂尘扫过床榻,七枚铜钱在苏恒心口排成北斗阵:\"不是流淌,是侵蚀。\"
老道声音像是从千年寒潭里捞出,\"杨广让位那一日,他以离火剑气熔炼传国玉玺,却不知那玉玺早被佛门种下三千业障。\"
窗棂突然震颤,柳若馨捧着铜盆撞开雕花门。
盆中清水映出她煞白的脸,天蚕丝手套浸透的止血药草味混着血腥,将满室檀香搅得支离破碎。
她踉跄着扑到床前,金丝楠木盆架\"咔嚓\"断成两截:\"不可能...之前他还踏碎了烂柯寺的山门...\"
话音戛然而止。
素手掀开锦被的刹那,四十九道狰狞佛印如同活物,正在苏恒胸膛游走。
那些曾让蒙赤行魂飞魄散的肌肉虬结如龙,此刻却爬满蛛网般的金纹——那是大元国运具象化的锁链。
\"啪!\"
玄铁茶案被劈成齑粉。
东方白腰间软剑缠住向雨田脖颈,剑锋割破的皮肤渗出幽蓝魔血:\"老魔头!他给你重塑肉身时你就该自绝经脉!\"
剑穗上坠着的日月令符叮当乱响,一如她紊乱的气息。
向雨田垂首望着自己新生的手掌,指节间还残留着苏恒渡来的太初紫气。
窗外残阳将他元神凝就的身躯拉出斜长暗影,恰好笼住苏恒昏迷的面庞:\"当时本座元神混沌...\"
他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魔门之主的骄傲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好个混沌!\"邀月广寒宫装无风自动,明玉真气在掌心凝成冰锥,\"本宫倒要剖开你这魔头识海,看看是真混沌还是假痴傻!\"
冰锥刺出的轨迹却偏了三寸——她余光瞥见苏恒微颤的睫毛,多年来稳如泰山的明玉功竟险些走火。
床幔突然被劲风掀起。
怜星缩在角落抓着苏恒半截衣袖,孩童般蜷起的脊背不住发抖:\"阿姐...他心跳弱了...\"
镶着东海明珠的绣鞋碾碎满地药渣,像极了月前被苏恒踏碎的白马寺佛龛。
邀月斜倚着缠枝梅纹窗棂冷笑,皓腕明月珰撞在寒玉窗框叮当作响:\"苏大高手千里传讯,就是让本宫看你这幅死狗模样?\"
指尖却将窗棂捏出蛛网裂痕。
三日前她收到那封沾着血渍的\"江都有酒\"信笺时,这混账还在信尾画了个嬉皮笑脸的醉汉。
张三丰掐诀的指节突然暴起青筋。
北斗阵中铜钱接连炸裂,化作七道流光没入苏恒丹田:\"都闭嘴!\"
真武剑气震得梁柱簌簌落灰,\"再拖下去,他连废人都做不成!\"
……
记忆如潮水漫过厢房。
二十日前草原深处的刀光剑影,此刻在血腥味里愈发清晰。
那日苏恒青衣猎猎,脚踏四象阵图凌空而起。
蒙赤行的狼神法相被他徒手撕碎,八师巴的转经筒在离火中熔成铁水。
白马寺老僧的降魔杵贯穿他左肩时,他竟大笑着将杵头按进思汉飞咽喉,喷溅的佛血在漠北黄沙上凝成\"道临天下\"四个狂草。
\"陆地神仙圆满?不够!\"庞斑的玄阴锁链缠住他腰腹的瞬间,朱雀虚影焚尽八百里连营。
苏恒染血的手指划过苍穹,破碎的佛国气运竟被他生生捏成混沌道种,\"今日苏某便要这草原——\"
剑鸣声响彻九霄。真武剑气与星河图并驾齐驱,将六尊陆地神仙钉在陨石坑般的剑痕中。
彼时他回眸望向中原的笑,还带着踏破凌霄的桀骜。
……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东方白突然挥剑斩断回忆画面。
软剑在向雨田颈间勒出血线,日月神教教主的威严裂开缝隙:\"上月他独战六大高手时,你们道门为何不拦?\"
张三丰并指弹开剑锋,阴阳鱼在两人之间流转:\"拦?\"
老道目光流转,“苏小子自己的主意比谁都正,轮不到任何人替他做主,遑论老道?”
柳若馨突然起身。
西域风沙磨砺出的冷峻面庞此刻爬满泪痕,却仍挺直了西厂千户的脊梁:\"张真人,若将国运引渡...\"
她指尖按在绣春刀吞口,刀柄镶嵌的鹰隼双目泛起血光。
\"引不得。\"向雨田突然开口,新生肉身上浮现战神殿浮雕,\"大元国运早与佛门因果纠缠,抽丝剥茧需逍遥境修为——而此刻能施展逍遥之力的...\"
他望向床榻的眼神晦暗不明,\"都在这里了。\"
窗外忽起惊雷。
傅红雪的黑衣身影在廊下一闪而逝,雁翎刀斩落的槐树枝\"咔嚓\"钉入青砖。
刀柄缠着的染血布条迎风展开,依稀可见\"此生必灭大元\"的潦草血书。
\"够了!\"邀月突然拂袖冻住满室尘埃。
她指尖抚过苏恒眉心的离火纹,寒玉般的肌肤下跳动着微弱紫气:\"本宫带他回移花宫,用九百童男精血...\"
\"你敢!\"东方白软剑横在邀月喉间,日月神纹在瞳孔燃成金赤,\"他若变成靠人血续命的怪物,我现在就斩了你!\"
\"那便让开。\"怜星突然抬头,孩童般清澈的眸子泛起星辉。
她掌心明玉功凝成冰刃,竟比邀月的寒气更刺骨:\"星儿知道极北有株万年雪莲...\"
争执声被罡风绞碎。
张三丰突然喷出精血,真武剑鞘炸开的龙鳞虚影笼罩床榻:\"都出去!\"
老道白发根根倒竖,七十二峰云海在背后翻涌,\"老夫要布真武七截阵,闲杂人等退避三丈!\"
暮色吞没最后一丝天光时,别院突然陷入死寂。
东方白倚着刻满剑痕的廊柱,日月纹宫装沾满霜露。
她望着厢房内明灭不定的阵法光华,忽然想起那日苏恒与她痛饮之时说的话:\"东方姑娘,这江湖该换个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