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芯短了一截,新接的芯子平生第一次被烛火点燃噼噼啪啪地炸响,也不知过多久又会将生命燃尽,化为灰烬。烧纸钱的盆里还散着青烟,提醒着程青澜当下的诡异。
刃影走到火盆前缓缓跪下,往里送了些纸钱后虔诚地对着棺材拜了拜。程青澜走到他身后等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才看他跪坐起来,背对着她道:“这是老王爷。”
方才霓儿的话她听到了,所以并不惊讶。
“靳募裔,我听说过他。”
刃影转过头:“盛京没有人敢闲谈老王爷,这么说来,你打听过东郡的事?”
程青澜一时语塞,想了想道:“此前和王爷有些接触,心生好奇也是难免。”
她的解释撇脚,刃影应当没有被说服,但他一向难有情绪波动,所以程青澜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总之他听完后并未急着反驳她。
他缓缓站起身看着程青澜:“没关系,你想知道的今夜我都会告诉你。”
“为什么?”既然是不可被言说的秘密,为什么要告诉她?
刃影冷声道:“我不管你是受人操控还是无心误入,但有一点我知道,你怕死。”
程青澜:……他还真是了解自己。
“这是东郡最大的秘密,你知道后若是能绝对保密,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说出去了,天涯海角我东郡也会追杀你。”
又是威胁,程青澜心中冷笑,这个年代的人就那么喜欢威胁别人么?
“所以现在我没有听或不听的选择权是么?”
刃影不答,转过身看着棺材道:“当年,老王爷和皇上还是皇子时,是陈国最有声望的两个贤王,他们都不是皇后所生,老王爷的母妃虽早已去世,,但两人都非嫡非长。前太子被关进天牢后,原本无论是声望还是长幼,都应该是老王爷位主东宫。先皇原也希望他来继位,但老王爷放弃了。”
“放弃?”若是不想当皇帝,又怎会出现赖二所说的谋逆之事?
“老王爷养在淑妃膝下,与当今皇上一同长大,虽不是一母所生却情同手足。有一次皇宫围猎,一只黑熊险些伤了那时还是五皇子的皇上,老王爷冲过去挡在了他面前,被黑熊咬得三个月没有下床。他自愿放弃东宫之位,是因为知道五皇子有才能,也有野心,比他更适合当帝王,他认为即便五皇子继位,他在旁辅佐,也能将陈国壮大成千年难遇的太平盛世。但他终究是忘了那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当他努力为五皇子上位准备,帮他清除异己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最亲的弟弟上位第一件事,便是将他派往东郡。”
“他……忌惮老王爷的威望,所以想让他远离朝局中心?”
“这只是一方面。那时朝臣中确实有不少拥护老王爷的,即便老王爷利用这些关系尽心帮皇帝做事,但在一片夸赞老王爷的奏折中,皇帝坐不住了。东郡是陈国国土中最大的藩地,但地处几国交界,常年战争不断。皇上继位后,他的兄弟也先后被派去各地立藩,老王爷分得藩地本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他心里却清楚,皇上派他去东郡其实就是给了他两条路,要么他把战乱平定,要么,他被敌国所杀,永绝皇上心腹之患。”
“皇上赌输了。”
刃影点了点头:“老王爷带着妻儿亲信举家搬往东郡,仅用两年便平定了陈国十几年的边境之乱,一时更是声望无二,但他声望越高,皇上对他的忌惮就越多。更让老王爷没想到的是原本颇有才干的弟弟登基之后,虽不沉迷女色,却深深卷进朝局中的勾心斗角,曾经敢于直言的朝臣纷纷遇害,百姓生活愈发苦不堪言,而那位弟弟坐在高堂之上却像被蒙了眼睛,只闻得到宫中的糜烂之气。老王爷百次上奏觐言惹怒了我们的陛下,直到十六年前,陛下忍无可忍,以谋逆之罪处死了他。那时我和王爷年纪都小,王妃不让我们出来,但我们还是偷溜出来了,看到老王爷在绞刑架前望着青天说‘血脉之缘何其难,欲断之时如枯芥,青天有神若垂怜,来生不在帝王家’。老王爷去世后,也不知是皇上有愧疚还是如何,竟没再追究东郡王府,让小王爷承了王位。王后知道,若小王爷过于能干,势必会再招来京城的忌惮和杀身之祸,所以小王爷只能演着一出出戏码,让整个陈国的人都以为他残暴无良,才能消除皇帝的戒心。”
程青澜静静地听着,越听越心惊胆寒,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所以,王爷并不是残暴之人,东郡也不是人间炼狱,所有一切都是演给京城看的!”
刃影苦笑着摇摇头:“东郡周围群山环绕,王爷在陈国和东郡通关的山头养了许多山匪,一旦有人来通商便将他们吓回去,久而久之,东郡就像一个关外小国一样和陈国断了联系。我们会和周边信得过的国家通商,但陈国毕竟是最富有的,断了这条路,东郡百姓的生活也并不好过。但为了王府能安全,我们别无他法。”
程青澜待在侯府,面对程志尚的威胁逼迫已觉得喘不过气来,非要给自己另谋活路。她穿越过来无牵无挂,只要能和侯府断了关系,天下之大便任她闯荡。但靳云止不同,他一辈子都要被这片大陆权力最大的人盯着,还有对整个东郡的责任,程青澜无法想象这样的担子若是压在自己身上,她会不会抑郁自杀。
刃影一席话罢,又变成了那无波无澜的表情。
“我已将东郡最大的秘密告诉了你,无论你愿不愿意,以后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是想跳船,就会被乱箭射死。”
这么大的秘密告诉自己,程青澜甚至理解刃影威胁她的做法了。
她点点头:“放心吧,我半个字也不会说出去的。”
她走到棺材前,下跪磕了头,又烧了些纸钱,也不知现在自己心里害怕、怜悯、替东郡不忿哪种心情更甚。
刃影将她送到房门口后对她说:“今日的事情我会如实禀告王爷,明日他应该会见你,你早点休息吧。”
“好。”
刃影离开程青澜所在的院子后,径直去了靳云止的房间,霓儿早已经等在里面,却没了在暗道中那杀伐果决的模样。
靳云止看着他:“该说的话都说了?”
刃影垂头道:“都说了。”
靳云止冷笑看着手中的黑蛇。
“好,那明日就该本王唱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