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最大的酒楼,名字叫宣德楼,这名字听起来是有些怪,但架不住二楼有着前任唐皇的亲笔提书,据说是唐皇微服私访时留下的,这种广告效应自然让宣德楼生意红火了起来,经历了这二十年,俨然已经是长安第一酒楼。
名气大了,客人多了,包厢自然也就难订了起来,但好在锦衣卫最近也在长安有了些名声,虽说不是什么好名声,可谁都知道这是长公主殿下的亲卫,酒楼自然也给了面子,掌柜的亲自领着众人到了二楼雅间。
打开窗户,一眼就可以看见朱雀大街的繁华,几个锦衣亲卫守在了门口,李子卿和萧平就在雅间坐了等着上菜,顾怀很自然的站在了李子卿身后。
“别傻站着,坐下吧,萧平你也熟,本宫就不介绍了。”
萧平确实对顾怀印象很深,这个少年毕竟是跟着公主殿下一同进京的,顾怀也不扭捏,听了李子卿这样吩咐,也就在下首做了,还主动担起了添酒的工作。
遥望着朱雀大街,李子卿饮了口酒,淡淡开口:“从科举考场出来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一种即将进士及第的感觉?”
萧平也随着李子卿的目光看向了远处,只是瞳孔还是有些发散:“有些把握,但不重要了。”
李子卿摇了摇酒杯,葱玉般的手指和黑色的酒杯相得益彰,越发显得手指修长:“不愧是学霸,这话真霸气...怎么又不重要了?”
萧平自然听不懂学霸是什么意思,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太后不是下了禁足令吗,殿下为何会...如此打扮在外行走,还去了贡院?”
“闲来无事,便出来走走,太后祖母不会怪罪的,”李子卿放下酒杯,“听说今日科举便考完了,想着今科学子中只有你熟悉些,便想着去贡院看看。”
“承蒙殿下关心了,”萧平洒脱一笑,“科举虽是出仕的途径,但在下却是不那么看重的,参加今年科举,也只是了一个心愿罢了。”
李子卿微微点头,心想你确实不用看重,毕竟你爹就是地方高官,有你爹的人脉推荐,再加上你的才学,放榜没你的名字才怪了。
她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冷不丁开口:“你眼睛怎么了?”
萧平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微微偏过头:“很明显?”
“瞳孔失焦,眼神木讷...你有近视?”
“近视是什么?”萧平微微一愣。
李子卿这才想起这年代还没近视这种说法,她只能解释道:“就是那种...看书看多了之后连字都看不清,只能眯着眼睛去看的一种症状。”
嗯,看起来应该是,反正那玩意儿也快烧出来了,到时候顺手给他做一副眼睛就是了。
李子卿看着萧平的桃花眼,有些意外的发现萧平要是戴着眼睛应该会很好看。
谁知道萧平微微摇头,语气极为平静:“不是的,我应该是要瞎了。”
正在小口饮酒的李子卿猛的一口喷了出来,旁边顾怀倒酒的手抖微微一滞。
李子卿赶紧掏出手帕擦了擦嘴:“你说啥?”
“我要瞎了,”萧平温和的笑着,看了一眼李子卿和顾怀,对他们的反应并不意外,“现在已经快看不清东西了。”
李子卿被酒水呛的咳嗽了两声:“怎么会这样?”
“很早以前就有症状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四年前,”萧平伸出修长的手指夹起酒杯饮了口酒,“那时候失明了两天,我父亲去请了大夫,大夫说应该会逐渐看不见东西,只是没想到还能看见四年。”
语气里没什么波动,好像要变成一个瞎子的人不是他一样。
李子卿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原来萧平现在看到的世界都是一片模糊,只能勉强分辨色彩和人?难怪在贡院外面他看向自己的目光那么陌生,听到自己的声音才反应过来。
李子卿的语气充满了惋惜:“命途多舛...可惜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可惜的,”萧平饮酒的姿势很是风雅,大袖飘摇,把那身书生袍穿出了李子卿穿不出的味道:“能再看四年,在下已经很满意了。”
李子卿突然想起了见到萧平时他说的那句话:之所以步行,只是想多看看这个世界而已。
原来是这样。
“接下来准备怎么办?要不要再看看大夫?”
“多谢殿下关心,已经看过许多大夫了,包括太医,结果都是一样的,”人群的喧闹声远的有些不真切,萧平的头发被风吹起了一点,“接下来...朝廷是不会让一个瞎子做官的,在下应该会回益州吧。”
“一身所学,付之东流,没有一点怨憎吗?”
“该怨憎谁呢?既已学经义,便该知天命,有些事情,躲不过终究躲不过,怨天尤人也没有用。”
“你的心态倒是很好。”
“这大概就是读书的好处了,既然反抗不了命运,就应该学会接受它。”
“如果换成以后的世界,你一定是个哲学家。”
“哲学?”
“一个极其高深的科目,比明经和进士还难,听说最开始思考的问题就是‘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倒有些佛家的意味了,不对,也像儒家自省说法...”
“...”
你一言我一语,已经两个月没见的两人像老朋友一样闲聊着,顾怀坐在一边沉默不语,只是给两人添酒,而萧平总是会微微点头致谢。
连顾怀都不得不承认,萧平是一个谦谦君子,然而就这么一个学识过人,谦逊温和的年轻人,以后的世界都要变成黑色,这个世界真是既讽刺又让人绝望。
他本来应该有更好的前途,会进入朝廷将一身所学治国安民,然而从今以后,哪怕他的父亲是个刺史,也再无做官的可能了。
这个时代不会允许一个瞎子成为官员的,哪怕是为了那可笑的朝廷颜面。
......
看着慢慢走远的萧平,顾怀有些犹豫:“殿下,要不要派个锦衣卫送送他?”
“不用了,”李子卿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背影,也转身走开,“他不需要别人帮助。”
“给他留一些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