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官员被放出去,昭狱里现在关的基本都是士子了。
和徐尚书共享牢房的萧平现在自然变成了单人间,可惜遍体鳞伤的他没时间去庆幸徐尚书终于不用在他耳边聒噪不堪了。
能看到的世界已经完全是黑暗一片,不知道是昭狱的光线太过昏暗,还是他已经完全失明,远处过道的烛火倒是能让他看到一团朦胧的光,他这才稍稍放心,总算还没瞎。
旁边的牢房不断传来痛苦的低低惨吟声,萧平知道那是胥元白,在他还没有被提出去之前,曾经大喊大叫许久,并且主动和萧平聊了一会儿。
可惜被提出去一次后就再没了下文,只能听见惨呼和哭泣。
萧平叹了口气,从石床上勉强爬起,想要喝口水,可手刚触摸到石桌,就猛的收了回来,钻心的疼。
他的指甲被活生生拔掉了。
这两天算是开了眼界,一开始厂卫提审只是想让他再供些人出来,最好扯上些同乡和官员,然而萧平进了长安先在国子监读书,后面就进了尚书府,哪儿有和那些人接触过?自然是供不出什么来。
他本来以为果断的在供词上画押,起码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厂卫们牵连的决心。
先是抽了顿鞭子,见审不出来,就丢回牢房,接着再提出去,开始审起个人的信息,这次萧平倒是全部都交代了,还是没躲过一顿水刑。
最后的最后,昨晚厂卫们把他提了出去,居然要他给在长安的亲眷写信,要他们拿钱来赎人。
想到这个,萧平就不禁摇头,东厂变成了什么东西,绑匪吗?绑了人就要钱,要不到就撕票。
在长安,萧平父亲并没有和什么官员有交情,这么些年关系网几乎全在益州,唯一的老友徐翰墨自身都难保,肯定是救不了他,所以萧平还真的就没了办法。
拿不出钱,自然就是一顿刑罚,东厂也不可能等着他写信去益州然后再等回复,大概是萧平的表情太过于平静,没有惨叫没有惊惶,一双无神的眸子看着有些渗人,所以厂卫们恼羞成怒的拔了他的指甲。
第一反应自然是疼,俗话说十指连心,硬生生将十指指甲拔出来,再怎么镇定的萧平也忍不住疼晕过去两次,还好厂卫们暂时没想要他的命,这才草草上了点药扔回了牢房。
经历了这些事情,醒过来的萧平第一时间就想清楚了,这次东厂是玩真的,自己老爹是刺史也没用,再不想办法自救,估计东厂真能把自己的命留在长安。
圣人有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萧平自认为做的还算不错,可这次真的是无妄之灾,一切都太快了,从起了舞弊的风波,到被抓进昭狱,中间也就短短几天,萧平实在是没想到会倒霉到这种地步。
一夜没睡的萧平已经很憔悴了,他抿了抿嘴唇,还是倔强的伸出了手,想去摸到石桌上的水壶。
坚硬的触感,是石桌的边缘,沿着平面缓缓向上,失手打掉了杯子,萧平终于摸到了长长的壶嘴。
再没有什么风度,他强忍着疼痛拿起水壶,喝了几口水,缓解了口渴,却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人进了牢房。
站在牢房内的岑公公好奇的打量着双眼无神的萧平:“瞎了?”
抓着水壶的手猛然一紧,片刻后才稍稍松开,将水壶放到一边伸手可以触及的位置,萧平勉强带上些笑意:“又要提审吗?”
岑公公阴柔的嗓子再次响起:“咱家看过簿子,你父亲是益州刺史?”
萧平朝着传来声音的方向点了点头。
岑公公继续说道:“为什么不愿意花点钱财消灾?真觉得咱家不敢动你?”
“长安没什么熟识的人,还算熟识的礼部尚书已经出狱,岑公公不如告诉在下,徐尚书如何了?岑公公的要价又是多少?”
岑公公笑了笑:“是怎么猜出来咱家身份的?”
“昭狱属东厂,厂卫做事必然照着岑公公和太后的意思,太后不可能如此索要...财物,只能是岑公公。”
萧平艰难的挪动了一下:“既然是岑公公的意思,又听见了刚才那些话,很容易就能猜出来。”
“有些道理,”岑公公感叹了一声,“确实是个聪明人,难怪能高中,可惜了,本来大好的前途,如今却要在牢房里呆着,有些什么想法?”
萧平沉默下去,安静的牢房变得没有一点声音,岑公公显得极为又耐心,并没有催促,而是负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他确实对这个萧平产生了些好奇,看那簿子上的记载,受刑的时候,萧平是唯一一个没有像其他士子那般屁股尿流的,也是唯一一个没有经过用刑就在供词上画了押的,而且好歹是一州刺史的儿子,岑公公这才打算来看看。
不是他怕了那个刺史,话说直白点,六部尚书他现在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个小小刺史?他更多是对萧平产生了些兴趣。
这一波士子下狱捞的也算是盆满钵满了,光是那些长安士子就够他捞不少银子,他现在还真看不上一个萧平,单纯的只是好奇这个人为什么和其他士子区别那么大。
而且这个人居然还是个瞎子,想到这个岑公公就更觉得有趣了,瞎子也能考科举?怕是真要用这个萧平做做文章了,一个瞎子能中进士,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谁敢说这场科举没舞弊?
悄悄在心里给萧平判了个死刑,听着外面骤然升起的惨叫,岑公公舒畅极了,东厂这次的办案,实在是做的太完美了,连太后都特意夸了夸他。
他转过头:“让那状元胥元白今天多掉一层皮!”
而萧平也终于开了口:“岑公公,在下虽然入狱,但并没有什么想法,今科科举定性舞弊既然是太后的意思,而且株连这么广,在下也不曾想过要逃开,公公是不是打算将一批士子处刑?”
岑遂有些惊讶,但马上就笑了笑:“是。”
“士子处刑名单,应是全看岑公公心情,在下的家虽然远在益州,但在长安还有些人脉,只要岑公公允许在下写一封信,必然不会短了金银。”
岑遂沉默看了萧平半晌,突然一笑转身:“给他,让他写!”
脚步声响彻在过道中,岑遂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他最讨厌的,就是太聪明的人。
“定死罪,和那批士子一起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