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说你从没见过所谓的独立库房,那便当它不存在好了。二夫人当家当了十几年,府里的规矩自是她定的。”
凤老夫人瞥她一眼,继续淡声道:“你带上单子,按照上面所列之物,一件件找出来;完好无损地送回到大小姐的秀芳斋,你的差事就算办妥。”
反过来,倘若有一丝差错,那就是许嬷嬷差事办得不得力。
至于后果,自然是许嬷嬷自己掂量了。
一句话,完全不给许嬷嬷留任何余地,直接将人堵死了。
许嬷嬷不敢置信地惨白着脸,颓然乞求地望了望罗氏:“老夫人,奴婢……”
凤老夫人冷淡地摆摆手:“去吧。”
闻言,文嬷嬷已经快手快脚将拓印的单子塞到她手里。
这样的差事,就是要让二夫人的亲信去办才好。
许嬷嬷被动接过单子,随眼一掠,已经惊恐地瘫软在地:“老夫人,这……这,奴婢实在无能为力啊。”
“二夫人临走前,只令奴婢协助府里办差;至于其他的,奴婢可没有任何权利去乱动。”
“就连小库房的钥匙,如今还在老夫人你手里呢。”
“可这单子上面所列之物,奴婢看——是一件都没在小库房。”
凤老夫人慢慢敛了笑,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许嬷嬷,占尽身高与气势的优势,冷冷地压迫地盯着她:“也罢,你充其量不过是二夫人身边的嬷嬷而已;就算让你向天借胆,你也做不来这桩事。”
她没言明,这桩事指的是什么事。
不过许嬷嬷心里明白,是指她无能找回大夫人嫁妆之事。
遂伏首叩头,恭声讨好:“老夫人英明。”
凤老夫人微微眯起眼睛,轻蔑地嗤笑一声。
给文嬷嬷使个眼色,然后缓缓站起:“你做不好这差事,那我就给你一件,你能做好的。”
“起来吧,前面带路。”
许嬷嬷茫然张目,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文嬷嬷上前推她:“还不起来?”
这一推一晃,许嬷嬷终于渐渐意会,脸色刹那更白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再求饶推辞,可瞧见凤老夫人冷肃端凝一张脸;目色沉沉如有针芒凌掠扫来,她心里顿时一阵哆嗦,不敢再出声了。
早知道留在府里协助,是这么个协助法,还牵涉到死了十几二十年,骨头都化灰那大夫人的嫁妆;她倒不如早早跟去明觉寺吃斋念佛。
也省得如今这般忐忑受罪,也不知老夫人雷厉风行起来,会做出什么。
届时二夫人回来,更不知会给她吃什么样的排头。
心里七上八下的,许嬷嬷一路揣测着,一路惶惶地走在前面带路,先行出了芜清院。
后面,凤老夫人并凤明曦,慢悠悠跟着。
文嬷嬷则在芜清院迅速召集一批人,随后亦浩浩荡荡跟了上去。
这架势,不知情的人看见;就他们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大概以为他们是准备去干架来着。
走在前面的许嬷嬷心里既犯憷又纠结,想着她能将老夫人带去哪儿呢?
现在她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小库房。
可是小库房那地方,她刚刚已经表明在里面没有大夫人嫁妆上的东西。
她这会再把老夫人带过去,老夫人会不会觉得她敷衍?
可不带去小库房,她又能带去哪?
大库房?
她一没钥匙,二无权利。
许嬷嬷一边走一边思考这个问题,脚步不敢慢,脑子不敢停;思来想去这一会功夫,就把她脑袋都想破了。
不过,也轮不到她纠结更长时间,因为出了芜清院,很快就到岔路口。
不管去哪,她总得立刻就做出选择。
许嬷嬷在路口望了一瞬,暗中把牙齿一咬,决定先去小库房溜一圈。
至于小库房之后,老夫人还想去哪里,她到时再随机应变吧。
作出选择,许嬷嬷行走的速度自然而然快了起来。
没一会功夫,她就带着老夫人与凤明曦一行人到了小库房外面。
许嬷嬷当面对库房管事吩咐道:“老夫人要查看这里存放的实物,你把帐册取来。”
即便老夫人手里有钥匙,也不可能直接开门跑进里面一件件去看。
自然是先验看过登记实物的册子再说。
管事掠了眼跟在后面浩浩荡荡的队伍,眼皮跳了一下,恭谨取来帐册奉上:“请老夫人过目。”
凤老夫人给自己的孙女看了看,意思是让凤明曦翻来看看。
看凤明曦光凭这帐册能不能查出点什么猫腻来。
这里面,既有为凤明曦立威之意;也有暗中考较之图。
凤明曦:“……”
祖母真把她当成无师自通的天才了?
她一不曾见过实物,二么,除了近段时间闲来无事恶补过一番相关知识过;她根本一点实际经验也没有。
这世上哪有什么天才,所谓聪明的天才,哪一个不需要背后大量勤奋努力学习与付出!
她一时分神,心里忍不住唏嘘了一把。
面上自然不能显露出来,边接帐册边对凤老夫人撒娇:“祖母,要是我看不懂,你可不许笑话。”
凤老夫人轻笑一声:“放心吧,保证不笑话你。”
凤明曦安心接过帐册,看了一会就觉眼疼。
这哪里是什么实物记录?
简直比小学生胡抄海摘的本本还令人眼花缭乱。
这乱七八糟的实物造册,真难为库房管事能看得明白。
“祖母,”凤明曦将帐册递过去,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东西太考验人的眼力和耐心了。你看看吧。”
她还是宁愿直接进库房里面清点实物。
凤老夫人翻开帐册一看,眉毛登时也竖起老高。
她冷冷一笑,啪地合上帐册,昂着头,率先步入库房:“小曦,我们进里面看看去。”
库房昏暗,文嬷嬷连忙让人提来几盏油灯跟上。
入到库房里面,凤明曦放眼扫过,登时露出不忍目睹的浓浓嫌弃来。
“祖母,府里的库房管事就这管理水平?”
“还是这库房是二夫人平日亲自打理的?”
连最基本的分类规整都没做好,难怪登记造册的实物登记会乱成那般不能看的样。
凤老夫人:“……”
面对孙女不加掩饰的浓浓嫌弃,她忽然也觉有些许汗颜。
扭头瞟了眼缩手缩脚跟在后面的许嬷嬷:“这个小库房平日是二夫人亲自打理吗?”
许嬷嬷战战兢兢上前:“回老夫人,二夫人大概每两个月会亲自来走一遭。”
凤明曦:“……?”
所以,这库房乱成眼前这模样,大部份还是二夫人严氏的功劳了。
她没有再多问,而是扭头专注地盯着架子上的物品看了起来。
“雕花云霞瓷器、蓝釉缠枝花纹食碟、碧海晶莹玛瑙石砚……”少女玉手轻抬,准确无误地指点过三层架子摆放的东西,低声呢喃一句,忽侧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凤老夫人。
“祖母,要是我没看错的话,这三大件,应当是我母亲当年记录在嫁妆单子上面的东西吧。”
说罢,她睁大眼睛,澄净明亮的双眸特别纯真无辜地落在许嬷嬷脸上,隐隐透着丝丝缕缕的冷嘲,用力地盯着她看了看。
她的目光冷淡平静,可许嬷嬷被那双眼睛看过,却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来。
凤老夫人讶然地挑了挑眉:“哦?拿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文嬷嬷立即取来凤明曦所指那方砚台:“老夫人,你看。”
凤老夫人仔细摩挲片刻,微眯眼眸精光暗闪。
随后缓缓点头:“不错,这就是碧海晶莹玛瑙石砚。”
许嬷嬷惨白着脸,张了张嘴;凤老夫人转目沉沉扫过,她心下一缩,飞快地低下头把话吞回去。
不管她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这小库房的实物被另冠他名,老夫人认定了她是二夫人的人,自没有不知之理。
她就是张嘴说破天,老夫人也不会相信。
凤老夫人沉吟片刻,把手一挥,做了个决定。
“小曦,我们先出去。”
“文嬷嬷,你叫人把这里面的东西全部搬到外面去。”
顿了顿,她杀气凛凛地扫了眼许嬷嬷,又道:“连一个小库房都管不好,我来教教他们,到底该怎么管。”
凤明曦拍手称快:“祖母这主意好。搬到外面看清楚分清楚,再重新登记造册,以后就再不会像眼下这样乱成一团。”
“更不会再发生错把鱼目当珍珠的事。”
“自然不会再闹出不识红砚是白泥的笑话。”
许嬷嬷听闻祖孙俩一唱一和的嘲讽除了把脑袋深深埋下去,半声都不敢哼一哼。
她不过是听命行事的奴才而已,胳膊再粗也拧不过大腿,她什么都不说才是对二夫人最好的。
文嬷嬷点头应是,然后从从容容把手一挥,带齐人马瞬息把库房占据:“大家开始干活。”
“都小心点,别磕着碰着了。”
凤明曦挽着祖母出去了。
一会功夫,文嬷嬷就指挥众人有条不紊将库房的东西一箱箱搬到外面空地。
蒙尘的,让人擦拭干净。
乱放的,又重新按类别归整。
凤明曦饶有兴趣地看着,见差不多了,才道:“祖母,我拿着单子再去对照认认?”
她母亲的嫁妆原来是被严氏用这种移花接木的手法,给化整为零了?
凤老夫人年纪大了,没她精神好,在外面待的时候,她早就坐着了。
“好,你去认认。”
“认不准的再告诉我。”
凤明曦拿到嫁妆单子这几日,自是听自己祖母一项项仔细描述过是什么物品,什么材料又长什么样。
这会面对实物,她基本不会认错。
不过,她仍乖巧道:“好,一会祖母可别嫌我烦。”
将物品分类归整后,再重新辨认自是容易得多,也省功夫多了。
凤明曦辨认得快,再加上存放在小库房的东西都是小件的。
没到一个时辰,她就将东西从头到尾都认了一遍。
她心里默默数了数,才道:“祖母,从这里找到了单子上列数的十七件物品。”
“看样子,属于这单子上不怎么值钱的。”
她口中说的不怎么值钱,当然也是相对而已。
比如刚才她在库房里面挑出那三件物品,无论哪一件搁在外头,那都是有市无价的东西。
但与嫁妆单子上其他东西相比,就显然不怎么够看了。
凤老夫人对于这个结果显然早有预见,听闻才找到十七件,也不觉失望:“那接下来,我们去大库房走一遭?”
她望了望天,“小曦,你累不累?或者我们先回去歇一歇,稍后再去也可以。”
凤明曦有些歉然地垂下眼眸,她光顾着找东西,一时都忘了祖母年纪大,精神大不如她:“文嬷嬷,我先陪祖母回芜清院。这儿就交给你了。”
凤老夫人欣慰地笑了笑,想到什么,又道:“来人,去请五夫人过来。”
又对文嬷嬷道:“一会帐册重新归整好,你把帐册交给五夫人。”
许嬷嬷心里大惊。
老夫人这是打算直接撸掉二夫人的权,把府里中馈交给五夫人吗?
至于刚才凤老夫人提到稍后还要去大库房的事,许嬷嬷反而不太担心。
她想着老夫人没有大库房的钥匙,总不会直接让人砸门闯进去。
想到二夫人将自己留在府里协助的用意,尽管她心里打着鼓,双腿还在打着颤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老夫人,这……帐册的事,是不是等二夫人回来再说?”
凤老夫人淡淡掠她一眼,半晌,冷然吐字:“不必。”
严氏自己作死,亲手将把柄交到她手里,她不用实在太对不起严氏的蠢。
许嬷嬷见她拒绝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寰余地。
心登时凉了半截。
照这样下去,待数月后二夫人回府,这府里岂还有二夫人位置?
可她一个奴婢,就算心里再为二夫人着急,也没有任何办法。
凭她,无论如何也没有丝毫力量与老夫人对抗的。
即便二夫人把持这忠烈侯府内外,一时半刻那些办差的人还会听从她调遣。
可时间一长,她同样无法阻止任何事。
更何况,又有几人敢直接与老夫人硬刚,面对面对抗?
许嬷嬷犹豫着忐忑着纠结着,在想自己要不要想个办法悄悄派人出门去明觉寺通知二夫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