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姑娘既然对我们布庄其他料子不感兴趣,那就请你移玉步到别的地方去。”
红兰同样也被他的不要脸与狗眼看人低的德性气得怒火蹭蹭直冒。
“要我们让出这匹流光锦也行,”红兰冷笑一声,扭头看了眼珠帘的方向,故意大声道:“你不是说有人提前付了定钱吗?那把给定钱的票根拿来给我们看一看呀。”
伙计脸黑了又红,红了又白。
红兰见他光顾着变脸,半个字都没吐出来,顿时双眉一挑,冷冷嘲讽道:“哟,拿不出来呢。”
“你们如意布庄以后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红兰正想乘胜追击,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有眼不识泰山的伙计。
这时,却忽有个丫环喘着气捏着一张票据,疾步走过来:“谁说我们没有票根?”
她拿眼角斜睨着红兰,神情虽说不上趾高气扬,但那种骨子里的盛气凌人却掩饰不住。
红兰一噎,不过目光一转,立刻就回过神:“你是何人?我跟伙计说话,与你有何关系?”
“我……我是太子妃的婢女,你刚才不是向伙计索要这匹流光锦的定钱票根吗?”
“我现在就拿给你看。”婢女傲气地将票据往红兰面前扬了扬,“看清楚,这就是了。”
“哦,太子妃的婢女。”凤明曦笑吟吟开口,一汪如泉的眼眸带着些许好奇落在她手里的票据上,“不知你们家太子妃是何时给的定钱?五日前还是三日前?”
婢女气势不自觉收敛,不是她畏惧凤明曦,而是被凤明曦那双明亮的眼睛扫过;她下意识的生出一股自惭形秽之感,不觉间举止行色便带上拘谨与恭敬。
“我们是五日前给的定钱。”
凤明曦又问:“如此说来,当初给定钱,布庄就立下票据了吧。”
婢女心觉不安,可在她看似温和实则冷锐的注视下,只能轻声答:“是。”
凤明曦嗤笑一声:“那可奇怪了,五天前写下的票据,怎么现在到了姑娘手里,上面的墨迹还没干?”
红兰双目一亮,两道精光如箭般盯住她手里的票据;登时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凤明曦瞄了眼伙计:“不知你们布庄平时用的是什么墨,竟如此耐潮?”
听到这里,红兰再忍不住了。
“哈哈,姑娘,我不行了;简直笑死我了,造假造到这份上,粗糙得一点真实的水份都没有,那也是人才了。”
“红兰,矜持。我们做人要厚道。”凤明曦看似无奈地轻叱,实则隐含讥笑;要不是顾忌侯府名声,她只怕也会跟红兰一样,笑得前俯后仰。
尚晗烟还真以为,她这个太子妃的名头一摆出来,谁都得买帐?
别说尚晗烟只是个“未来”太子妃,就算是个货真价实的太子妃又如何?
欺到她头上,就算是一匹布,她也不乐意让;更不乐意看尚晗烟得意。
红兰愉快响亮的笑声,落在伙计与那婢女耳里,就跟一记记清脆的耳光似的。
不管是伙计还是婢女,两人的脸色都是一阵青一阵白,跟调色板似的。
待红兰笑够,凤明曦才无奈道:“行了吧,赶紧付钱,我们还得去别的地方呢。”
闹到这份上,除非尚晗烟还想给自己找更多难堪,不然,就只能默不作声当作不知此事,任由凤明曦将那匹流光锦买走。
“是,姑娘。”红兰微微咬着下唇忍住笑意,双目却灿若星子。
看她飒飒生风的步伐,实在让人很难忽视她隐忍下的愉快。
谁也没料到,红兰还未走到柜台结帐;这时,门口却骤然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笼罩而来。
只听得那原本脸色发青的婢女发出狂喜般的叫声:“殿下?”
凤明曦身形一顿,慢慢转过身去,望见逆光里,宁景宸颀长的身影有如神只般立在那里。
目光闪了闪,她勾着唇瓣微微一笑。
这是巧合?还是有意?
此事,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说实话,宁景宸也不知自己是在什么心态下,路过这布庄时,鬼使神差般踏了进来。
迎面看见凤明曦含讥带讽的淡淡笑容,他心里忽然就有个声音冒出来。
也许,是因为她在这里?
“奴婢见过殿下。”尚晗烟的婢女狂喜过后,连忙走过来给宁景宸行礼:“我家小姐正在里面。”
顿了顿,略带挑衅地往凤明曦那边斜了一眼。
又道:“这是小姐挑中的布料,殿下看看可喜欢?”
她抬手所指,赫然正是之前与凤明曦争执那匹流光锦。
凤明曦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宁景宸,没急着出声指正。
这个婢女以为这么说,有宁景宸出面,她就会乖乖忍气吞声将这匹流光锦让出去?
天真!
她原本压根不屑与尚晗烟争什么。
但是,现在,尚晗烟一而再不消停,非要抢走她先看中的东西;她也不会再对尚晗烟客气。
宁景宸似没料到尚晗烟也在里面,顺着婢女的话目色幽幽往珠帘那头一瞥;望见珠帘后,有窈窕身影温柔欠身。
他略略颔首,就将视线收回。
“你家小姐喜欢就好。”
得他准话,婢女立时眉开眼笑朝他福了福身。
就要吩咐伙计将那匹流光锦搬走。
“慢着。”红兰伸手就拦,忿忿地瞪着婢女,鄙夷呛声:“还要不要脸了?”
“百般耍赖的手段用上不算,为了一匹布,最后还搬……出来,就不怕我们把真相说出去,污了他的清名?”
宁景宸眉心一跳,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凤明曦。
婢女略有些不安地飞快地瞄了瞄宁景宸,复又迅速低下头。
“殿下,她们为了抢夺小姐看中的东西,不仅口出狂言;还连你都敢污蔑,实在是……。”
凤明曦唇畔笑容变深。
这婢女,以前没过她;尚晗烟刚才遣这婢女出来,大概也没来得及说明她的身份吧。
不然,就凭一个婢女,还没有胆子敢当她的面这样编排她。
她若有所思往珠帘那头掠了掠。
嗯,又或者尚晗烟故意不将她的身份告诉这婢女,就是为了让这傻大胆放心出头踩她?
反正不是她的婢女,尚晗烟怎么坑,她也不心疼。
宁景宸目光深了深,视线自那匹流光锦飘过,又流转回来,轻轻凝在凤明曦脸上。
“这颜色,是做嫁衣用的?”
他声量不高,神色也不见喜怒。
婢女以为这话是问她的,连忙点头,恭声回应:“是的。这种流光锦的料子,只要在阳光下走动,就能看到它的纹理与图案显得流光溢彩,非常漂亮。”
宁景宸点点头,看着凤明曦,却对婢女道:“既然是你家小姐喜欢的料子,结了帐,让人把布匹送回左相府。”
婢女愣了一下,殿下这是让她直接过去给钱结帐吗?
她还以为殿下会直接吩咐让人把东西送回府呢……。
凤明曦悠悠道:“我劝你,还是先想清楚再行动。”
“或者,你进去向你家小姐禀报一下,问问她的主意。”
至于宁景宸,凤明曦刚才明明看出他不欲插手这种小争端;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横插一杠,还摆明态度要硬抢一匹布为尚晗烟出头,她就有些疑惑了。
不过,疑惑归疑惑;不该有的好奇心,凤明曦是绝对不会冒出来的。
宁景宸薄削的唇抿了抿,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渐渐幽深。
买流光锦绣嫁衣?
她就那么的迫不及待想嫁给南宫无殇?
她心里,完全就没有想起过他?
对于那桩因意外才被迫取消的婚约,她就从来没有觉得有半分遗憾和惋惜?
南宫无殇就那么好?
她就那么确定,南宫无殇值得她托付终生?
南宫无殇,能比他还好?
宁景宸静静凝望着她,心里无数念头瞬息翻涌不已。
凤明曦却似完全没有感受到他平静目光下,藏着汹涌暗潮。
她是那样冷淡疏离,甚至连目光都不曾在他脸上停留一下。
仿佛,他这个人在她眼里,是如此不屑一顾。
“没什么好问的。凤明曦,这匹流光锦,不会属于你。”
想顺心顺意,顺风顺水嫁给南宫无殇?
他偏不如她愿。
但他亦无意讨好尚晗烟,所以才会让尚晗烟自己出钱买下来。
凤明曦没法理解宁景宸此刻的心思。她也没兴趣去理解。
“真是……”瘟神本色!
每次遇见他,准没好事。
她没好气地掠过他不苟言笑的俊脸,心道整天板着这副晚娘面孔,真是白瞎了一张如此好看的脸。
眼角余光往珠帘微晃处瞥了瞥,心念转了转。
她愉快地翘起唇瓣,略略扬高声调,道:“一匹布对于我来说,纯属小事;对于皇亲贵胄来说,就更加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她顿了顿,笑容微深,空灵的声音更加清脆悦耳:“可倘若这事搁在未来太子妃以及……以权谋私的名誉上头,就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不是对谁都是小事了。”
没错,凤明曦就是当着宁景宸的面,直接提醒或者说是威胁尚晗烟。
今天,尚晗烟敢仗着宁景宸的势抢走这匹流光锦。
明天;哦不,她保证,不用等到明天;今天在如意布庄发生的事,就会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这件事,说小事也是小事。
说大事,也是大事。
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宁景宸的声誉无疑会受到影响。
当然,就算白璧微瑕,对于宁景宸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小事而已。
但是,对于引起这微瑕的未来太子妃尚晗烟来说,那就是大事了。
如果御史上谏,朝臣上表,皇后不满,皇帝不悦;那么到最后,尚晗烟这太子妃之位,只怕只能永远成为遥遥无期的未来式了。
诚如凤明曦所说,一匹布对凤明曦来说;不过是小事耳。
对于尚晗烟,倘若扩大这事的影响,那就是一辈子的大事。
孰轻孰重?
焉看尚晗烟怎么选了。
争目前的一时之气重要,还是日后一辈子的尊贵荣宠重要?
凤明曦话毕,就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含笑俏立。
当然,她耐心有限,没说话不代表她没在心里默数。
只要极限一到,管尚晗烟与宁景宸怎么选;她都不会再回头。
珠帘那头还没有动静,宁景宸面无表情盯着眼前俏美少女:“凤明曦,区区一匹布而已……”
“对呀,一匹布而已。”有人懒懒应声而入。
凤明曦扭过头,视线落在来人慵懒含笑的脸庞上,双眼立时便泛起灼人的亮光来。
宁景宸的脸色却暗了暗,不用细致观察,也能看出她双目放光;眉梢眼角都洋溢着欢喜与柔和。
她身上那股疏离冷淡戒备,以及面对他时,那似有若无的厌恶;都在看见来人那一刹,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里发着光,眼神流露出温柔欢喜与甜蜜。
所有的防备,都在面对来人一刹,全部放下来。
宁景宸不由自主握起了拳头。
“你怎么来了?”凤明曦看见风姿卓绝的俊俦身影,自然而然含着笑走了过去。
宁景宸瞧见她态度随意,眼神越发幽深暗晦。
只有对待熟悉亲近的人,才会如此自然随意,也正因此,才越发见亲昵。
“我路过啊。”南宫无殇伸手拂起她垂落眉间的碎发,眼眸半眯,光芒闪动,无意无意往宁景宸一掠,“听闻这里,有人仗势欺——你。”
“我岂能不进来。”
凤明曦笑吟吟看着他。
仗势,确实是有人仗势。不过是不是真能欺她,这就说不准了。
不过,这家伙巴巴赶来,大抵也是怕她被人欺负;急着为她撑腰。
看在他突然变得这么可爱的份上,就不说破了。
“确实出了点麻烦事。”凤明曦眨眨眼,十分上道地开始从善如流当面告状,“看见那匹流光锦了吗?”
南宫无殇一本正经地点头。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挑中的料子,就差付帐最后一步,竟然临到头被人截胡了。”
红兰嘴角微微一抽,好长时间?是哦,真的花了姑娘好长时间——差不多半盏茶呢,挑中这匹流光锦。
“截胡?”南宫无殇故作惊讶,转过脑袋张目四下望了望。
周四望了圈,最后才定格在宁景宸脸上。
“你说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