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云母玉屏。”凤老夫人淡淡哼一声,也不管这会院子里站着的全是服侍严氏的人,一点面子也没给严氏留着,直接就道,“是你母亲当年带来的嫁妆之一。”
“难怪她要将专门存放你母亲嫁妆的库房拆掉,那库房里的东西,只怕没少被她转移到这欢喜苑。”
许嬷嬷听着这话,悄悄挪着脚步往后面缩了缩;脑袋,也悄无声息地越垂越低。
至于她脸色越来越难看,反倒没人发现,更无人在意。
“原来是我母亲留下的嫁妆嘛。”凤明曦面上惊讶,心里却平静如水。
在踏入欢喜苑之前,她心里早就已有预料,又岂会觉得意外。
在看过她母亲留下的嫁妆单子后,她对严氏的贪婪就已经不抱什么侥幸之望。
倘若严氏只是贪一小部份,也不至于三番几次雇人谋害她性命了。
财帛动人心,古今皆然。
只要利益够动人,依严氏的个性,就没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凤老夫人抬眸往这院子转了一圈,霎时冷冷笑道:“这院子,还真贵气逼人。”
“你母亲嫁妆带来的硬货,用了好几件在这装点。”
凤明曦也看出来了。
不过,看破未必要说破,这会闻言,才煞有其事地附和:“真的呀。那可得好好记着,回头让人把属于我的东西物归原主才行。”
凤老夫人点头:“不错,是这个理。”
又看了眼文嬷嬷:“让人记着。”
该是小曦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祖孙二人顺着走廊慢慢转悠,往正堂走去。
就算主人不在,凭着凤老夫人的身份;许嬷嬷也不敢阻着拦着,不让她进屋。
“不知老夫人想喝什么茶?”许嬷嬷想着,既然进了正堂,怎么着也得负起责任招待凤老夫人。
“我来欢喜苑,可不是为了喝茶。”凤老夫人丢下这话,便不再理会许嬷嬷。
但她与凤明曦却在正堂坐下了。
许嬷嬷见状,只能让人赶紧沏茶侍候。
“祖母,墙上挂的这幅画,好像是大师越张所作。我记得越张大师的画作,多以花鸟图传世。”
“且不看落款,先看画中展翅扑来欲啄食地上虫子这画法,就可见细腻传神,极具神韵。”
凤老夫人眯了眯眼睛,相当认真地盯着墙上画作观摩。
片刻后,带着些许惊异点头附和:“不错,这是真品,确实是越张大师的作品。”
凤明曦眉眼弯弯,笑容越发灿烂:“看来二夫人对此画甚是喜爱,挂在这时常欣赏,也保管得极为完好。”
凤老夫人会意,扭头又吩咐:“文嬷嬷,把东西记清楚了。”
当年柳湘带回来的嫁妆,岂能少了名家字画。
凤明曦欣赏了画作之后,又兴致勃勃四下打量起这屋里的布置来。
不用说,这一打量,再度找出好几件原本属于她母亲的嫁妆。
凤老夫人已经早有预料,自是早就平静得心如止水了。
在严氏的院子找到再多属于柳湘的嫁妆,她也不会意外,更不会觉得生气愤怒。
严氏的人品,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已经完全颠覆了在她心里过去的认知。
这会,不管严氏再做出什么,或者再面对严氏曾经做过什么,老夫人也觉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她们从前院到这正堂,只坐了片刻功夫,就找出数十件从柳湘嫁妆“消失”的珍品;就这速度,还真算挺惊人的。
凤老夫人考虑一会,干脆对文嬷嬷道:“让人在旁拿纸笔记着。你现在就找人把东西给搬回去。”
“那些都是柳湘留下小曦的东西,在这地界多留一刻,我看着都觉碍眼。”
文嬷嬷见她想到一出是一出,也不诧异更不惊慌。
只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应道:“是,老夫人你与大小姐继续。奴婢这就让人来搬东西。”
努力缩在一旁降低存在感的许嬷嬷见状,不由大惊失色。
可严氏不在,这院子没个作主的人,不管心里对老夫人的做法有什么想法;谁也不敢冒头站出来。
她心里一边暗暗着急,一边频频朝门口张望。
只盼她暗中差人去请的救兵快点过来。
不然的话,她真怕老夫人会把欢喜苑搬空了去。
“祖母,二夫人这院子的格局跟别处应该一样的吧,”
凤老夫人点头:“是一样的。怎么,你发觉有什么不对吗?”
少女笑了笑,带着几分调皮与狡黠地眨着眼睛:“我在想,也许二夫人别出心裁;在自己的院子做了什么改变呢。”
凤老夫人愣了愣,随即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
半晌,她才道:“是不是做了什么改变,我们亲自去参观一遍不就知道了。”
少女附掌轻笑:“我正有此意呢,祖母你真好。”
“你个小滑头,”凤老夫人亲昵地啐她一口,“就知道给我灌迷汤。”
凤明曦笑眯眯点头承认,干脆且无赖:“是呀,祖母这么好,我当然得不遗余力多灌点迷汤,让你对我更好呀。”
“祖母,那这迷汤,你是喝还是不喝呀?”
许嬷嬷看着祖孙二人和谐逗趣,这气氛融洽乐也融融的,让她差点都忘了该对她们祖孙提十二分警惕。
“祖母,我们先去旁边的画堂瞧瞧可好?”
凤老夫人随意得很:“行,你说去哪就去哪。”
凤明曦转悠的地方看似相当随意,可凤老夫人心里却明白得很。
她这个孙女,正顺着一个方向毫无遗漏地“扫货”呢。
文嬷嬷领着人紧随其后,只要凤明曦指出来,最后又确认与大夫人柳湘当年留下嫁妆单子上面的物品相吻合;但凡能当场弄走的,文嬷嬷皆雷厉风行,让人立刻将东西搬回去。
许嬷嬷心里不停叫苦,虽再三试着阻止;但她的阻止在态度强硬的老夫人面前;那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在凤明曦横扫欢喜苑大半个院子后,准备踏入严氏的卧室前,许嬷嬷暗中指派人拦在门外;正与老夫人凤明曦僵持不下时,踌躇无比之际,她盼星星盼月亮盼望的救兵终于来了。
外面的脚步声十分急促,且沉沉带着几分压抑的杀伐意味。
凤明曦与老夫人对视一望,抿唇轻轻一笑:心道,来了。
“母亲。”凤至瑞才露面,立刻就拱手向老夫人行礼。
看他眉宇沉压,气势阴霾,就知他内心正酝酿着风雨。
凤老夫人淡淡掀了掀眼皮,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
“母亲,”凤至瑞按捺住心中烦躁,佯装不知她来欢喜苑的目的,谦恭相询:“可是严氏出了什么岔子?竟需要劳烦你亲自来欢喜苑走这一趟?”
“还请母亲你明白示下,回头,我一定会好生告诫她。”
凤老夫人今天既然敢来,自然就不会惧他;更不会担心他前来阻挠,眼皮微动,直白便道:“她出的岔子可多了,我一时半会也说不完。”
“我今天亲自来她的院子,就是想亲眼看看,在她掌管中馈这些年,到底把当年你大嫂留下的嫁妆都给败哪去。”
说罢,眼角冷淡扫过杵在严氏卧室门口的四个健壮婆子。
嘴角勾一抹冷嘲弧度,眼皮动了动,目光复又转向凤至瑞。
“你回头训诫她也好,不训诫她也罢;这都无关紧要。”
“现在,”她指了指门口四个门神,冷冷道,“劳烦你开尊口,把她们几个给我请走。”
凤至瑞听着她毫不婉转的说辞,额角都禁不住突突跳了好几下。
可他心里再不满,也不能直接表露在面上。
只因为,她是他嫡母。
“母亲,这是不是不太妥当?”他略略抬头,眼角往卧室扫了扫,又谦恭道:“母亲若是对严氏的卧室感兴趣,不妨待她回府后,改日再找个时间再看也是一样的。”
“这毕竟是严氏的卧室,是她的私隐地方。下人也只是听命行事,我们这样干涉是不是不太好?”
他怕老夫人再像当日对待大库房那样,又粗暴直接撞门。
顿了顿,又补充道:“要不然这样,我派人到明觉寺走一趟将这事告知严氏,让她做主?”
凤老夫人登时冷笑不已:“你想让她现在就回府?”
“当日在祠堂发生的事,过去还没几天吧,你是当大家都得了失忆症,集体健忘了?”
“还是你以为,让她回府做主——就能阻止我那回柳湘当年留下的嫁妆?”
“又或者,你害怕柳湘留下的那些失物,会在她的地盘中悉数寻获?”
凤至瑞:“……”
你说得都对,可你这么咄咄逼人真的好吗?
为了一个不久的将来就要嫁出去的丫头,闹到阖府不宁;甚至弄出丑闻惹人笑话,你觉得真的合适吗?
纵然凤至瑞心里有千言万语,有无数牢骚与不满;也不能在此时此刻诉诸于口。
他脸色微微泛黑,不过姿态倒是放得越发低了。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凤老夫人平素不理事,不代表她怕事,更不表示她还得讨好这个庶子,靠仰人鼻息才能过活。
她挺直腰杆,目光凌厉地盯住他的脸,继续肃然再论:“担心我进去她的卧室,趁机昧走她的金银细软?”
“凤至瑞,需要我详细列份清单给你,让你看看这些年严氏掌管府里中馈以来,大夫人当年留下的嫁妆是如何消失不见的吗?”
“你要是记忆没出差错,应当还记得你大哥大嫂初初没有消息那几年,是我打理府中庶务的。”
“当初,大夫人的嫁妆一直封存在独立的库房里。我打理府中庶务时,那库房与帐目都清清楚楚。”
“可严氏掌管府里中馈之后,那一处独立库房不见了。连同里面存放的嫁妆,也不翼而飞。”
“你扪心自问,你的夫人严氏是不是清白的?”
凤明曦随意瞥了眼她这位二叔,只见他额头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由此可见他心里此际是多么愤怒与不耐。
可他面上仍摆着谦恭顺从的模样。
她心里微微一叹:看来她这位二叔隐忍的功夫也是极为了得的。
“凤明曦,是你对不对?”
“一定是你暗中掇撺祖母,趁着我娘不在府里,让祖母不顾身份闯我娘的院子。”
“从你第一天回府开始,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乡野长大的,就是乡野长大的;一点规矩都没有。我娘怎么说也是你长辈,你怎么能够不分尊卑,仗着祖母疼你;随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到底知不知道羞耻?”
凤映容闻讯匆匆赶来,才入院子,瞄见凤明曦的身影;忍不住噼哩啪啦先训一轮。
凤明曦忍不住诧异地扬了扬眉,又带着几分茫然看向凤至瑞:“二叔,二小姐这番先声夺人倒是表现不赖。她如此长进,是不是都是二叔你教的?”
别看她茫然相询,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可从她嘴里出来的话,可不是什么好话。
凤至瑞脸色立时又黑了一层。
“放肆。”他扭头,朝着疾步而来的少女厉声呵叱,“老夫人在此,谁教你这般没大没小,大吼大叫的?”
“父、父亲?”凤映容脚步一顿,这才看见黑着一脸脸站在旁边的男人。
心里不由懊恼,同时又冒出些许不安。
刚刚她来得急,又因角度问题;根本没留意到她父亲已经先来了这里。
“还不赶紧过来给你祖母陪罪!”凤至瑞一声喝斥,却绝口不提对凤明曦道歉。
“给我陪罪就免了,”凤老夫人意味不明地掠了她一眼,冷然道:“她别指着我鼻子骂,我就该偷笑。”
“在她眼里,我就是个是非不分的老太婆;随随便便任谁都能糊弄的人,大概也不配她尊重。”
“祖母。”这话可谓重得跟一座大山一样,霎时惊得凤映容俏脸惨白一片,“我……我没有这意思。”
“我刚刚是——”
凤老夫人可没兴趣听她解释,冷声便截了话:“我知道,你不过指桑骂槐。实际,也不过想要把心里想法说给我听而已。”
凤映容惊惧得身子一晃,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般,眼看随时就要倒下去。
凤明曦却忽然抬手,指了指她头上微微晃动的发簪:“祖母,我记得我母亲嫁妆单子上,就有一支东珠碧螺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