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一颗东珠镶嵌在玉兰花的簪子上,耀眼又夺目。
随着凤映容身子轻颤,她头上轻轻晃动的玉花中那颗珠子更加吸引眼球。
像这样的发饰,可不是光凭银子就能买到。
年份、材料、印记,以及打造的手法,种种加起来足可以明确清楚地证明,凤映容戴在头上招摇的发簪,毫无疑问,是属于柳湘的嫁妆。
凤映容惨白的脸,“唰”的一下子涨得通红。
她瞪着凤明曦,又羞愤又激动地大声反驳:“你,你胡说八道。你母亲的嫁妆有东珠碧螺簪,那又如何?”
“难道你母亲有的东西,就不允许别人也有吗?”
凤明曦轻轻一笑,目光轻蔑:“无知。”
可不是无知!
凤老夫人眼皮半垂,掩着眼底凉意,言语上却没有多少遮掩:“是或不是,你将簪子取下来一对照便知。”
又吩咐文嬷嬷:“把大夫人生前放在官府留底的嫁妆单子拿来给二小姐瞧瞧。”
嫁妆单子,可不是只简单列出物品就行的。
上面所列之物,每一件有详细描述。
谁想贪心昧下,那首先得有本事把原本的印记全抹掉才行。
凤老夫人说罢,又掀掀眼皮扫了她一眼。目光除了凉意,还浮现浅浅嘲讽。
凤映容可没有这个本事。
严氏除了把这个女儿养得骄纵之外,可没教会这个女儿别的长处。
文嬷嬷当下应是。接着小心翼翼将单子递到凤映容跟前:“请二小姐仔细点。这单子可是从官府留底那份单子拓印下来的。”
她这话,一是表明上面的内容没有任何人作假。
二是表示,倘若凤映容不小心弄坏这单子,事情就比较大条了。
“我……”凤映容想拒绝。
可到这份上,她拒绝或接受也没什么区别。
凤老夫人一句话将她堵住:“认真点看,看仔细点;看看这是你母亲为你置办的东西,还是她拿了别人的东西来借花献佛。”
凉凉一眼瞥过,又淡淡道:“大小姐虽然长于乡野,可她的眼光却不见得比长于锦绣堆的人差。”
凤映容:“……”
她想哭了。
同样是孙女,祖母有必要维护凤明曦到这份上吗?
凤明曦在旁听着,只觉心里暖流融融,浑身舒泰。
凤映容是自己非要跑来自取其辱,怪不得祖母。
在凤老夫人毫不留情的嘴巴与目光催促下,凤映容硬着头皮,战战兢兢接过嫁妆单子看了起来。
文嬷嬷将单子递过去前就耍了个心眼,故意把记着东珠碧螺簪那一页翻折到上面;好让凤映容一眼就能看见。
这一看,自然不用多说,凤映容也知道自己头上戴的簪子——果然是别人之物。
“祖母,这……我……”她颤着唇,期期艾艾说不完整,更无颜抬头面对凤明曦嘲笑的目光。
“祖母,我记得我母亲嫁妆单子上有一件宝物。”凤明曦忽然出声打断她。
凤映容一时听不出她别有所指,反而暗暗松口气,觉得自己不必继续难堪下去。
凤老夫人见凤明曦眼角似乎往凤至瑞那边掠了掠,心里愣了一下,面上自是配合她:“什么样的宝物?”
“我记得有一件叫冰蚕丝的宝物,此物冬暖夏凉,颇为神异;据说更神异的是,它还是一件非常好的防御宝物,说是刀枪不入也不为过。”
她微微笑着,眼角似乎又有意无意往凤至瑞掠了掠。
“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一直遗憾无缘得见。可眼下,我瞧着二叔身上穿的,怎么跟单子上面描述的宝物有几分相似。”
她疑惑地转着眼睛,撒娇般说道:“祖母,你仔细瞧瞧,是不是我看错了?”
面色黑了一重又一重的凤至瑞,自听闻冰蚕丝三个字开始,整个人就变得又僵硬又尴尬又沉冷。
凤老夫人不动声色将他的变化收尽眼底,心里亮堂得跟什么似的。面上却露出诧异之色,带着些许嗔怪,说道:“自然是你看错了。你二叔乃堂堂的忠烈侯,他手里有一两件异物有何奇怪。”
又瞟了一眼面容扭曲的凤至瑞,云淡风轻地撇了撇嘴,道:“再说,他堂堂七尺男儿,总没理由去昧长嫂留下的嫁妆。”
凤至瑞:“……”
也不知道凤明曦长的什么眼,眼神咋那么好使,连他穿在里面的冰蚕丝都能看出来。
实际上,他忘了还有一咪咪领子露在外面,光明正大将他出卖了。
还有,凤明曦那么肯定他穿着冰蚕丝,那是因为刚刚烈炎惊讶发出声音,在她耳边提了一句来着。
这些,凤至瑞自然猜不着。
可凤明曦刚才那几句话,却令他感觉自己面上无光。
不仅如此,再在这待下去;别说最终能否阻止得住凤老夫人,他自己先把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就跟那天他匆匆赶去大库房的情形一样,在嫡母面前,她若不想给他留情面;他的脸面就能被她狠狠剥下丢到地上,踩上一脚又嫌弃地踢远。
而眼下,她似乎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好歹还给他留了台阶。
凤至瑞匆忙考虑一下,觉得他还是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妥,至于所谓的钱财;以他的身份,总不会缺的。
贪昧长嫂嫁妆,还是已亡故的长嫂,这话实在太难听了。万一传扬出去,他的名声分分钟能比污水沟还臭。
“母亲,我突然想起还有急事,我先走了。”
说罢,又冷冷转目,满眼阴鸷地扫过杵在严氏卧室门口的四个健壮婆子,“你们几个,这里也是你们该在的地方?万一冲撞了老夫人,你们担当得起吗?还不快滚。”
四个婆子被他凶狠的目光盯得头皮一麻,齐齐犹豫地看向许嬷嬷。
这一迟疑,当即惹来凤至瑞恶狠狠的目光剜刮许嬷嬷。
许嬷嬷几乎要把脑袋埋进脖子里。
凤至瑞都没法与老夫人抗衡,她还能怎么着。
自然是听话顺从地赶紧给四人挥手,打了个撤退的手势,又飞快道:“下去吧。”
凤至瑞向老夫人施了一礼,连忙转身急急忙忙走了。
走之前,还不忘瞪凤映容一眼,眼神命令她跟他一齐离去。
凤映容觉得憋屈,也觉得不甘心;可凤至瑞的话,她也不敢不听。
她忿忿地盯着凤明曦看了一眼,才怏怏不快地甩着帕子,跟着凤至瑞快步离开欢喜苑。
“把门打开。”凤至瑞父女俩一走,再无人敢阻拦,凤老夫人淡声吩咐,不消片刻就打开了严氏卧室的门。
进入室内,凤明曦粗粗一掠,就被严氏的无耻惊呆了。
这卧室布置得十分富丽夺目,堂皇华美。
可堆砌起这份让人炫目华美的物品,十有八九都是她母亲嫁妆单子上陈列的东西。
凤老夫人也气得忍不住冷笑起来:“难怪她要将专门存放嫁妆的库房拆掉,这倒是方便了。”
方便严氏直接将柳湘的嫁妆据为己有。
而且还是无遮无掩的,大大咧咧便拿来装饰她自己的卧室。
瞧瞧这梳妆台,瞧瞧旁边那两米多高的多宝阁。
瞧瞧角落的香炉鼎,甚至那一袭柔软薄透的碎花帐子……。
当凤老夫人的视线扫过帐子里面那张床时,几乎忍不住气得浑身颤抖。
“连寒玉床她也搬到这来,这脸皮之厚,真真是——”世所罕见。
那可是柳湘婚房的东西。
想当初,严氏还话里话外透露出一个意思,隐晦地嫌弃柳湘住过的院子晦气。
所以,凤至瑞承爵之后,严氏并不愿意搬进柳湘住过的院子。
这些年,她为免触景生情,徒惹伤心伤神;自凤璋与柳湘他们出事后,她一直没有再踏进他们住的院子,亏她还以为那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谁知严氏这个贼胆包天的女人,早早已经偷偷摸摸进去……。
也许现在,那院子就只剩个空壳子而已。
但凡珍稀值钱之物,只怕早就被严氏搬空了。
想到这,凤老夫人又是心痛又是自责。
“祖母,”凤明曦看出她悲愤难抑,心疼地抱了她一下,柔声安慰起来:“为这种人生气多不值得啊。我们今天既然来了,把该拿的都拿回去就是了。”
“总不能为一个没有羞耻的心,把自己气坏。”
“这嫁妆单子上面,还有很多好东西没找回来呢。我还得仰仗祖母你威武霸气出手,你可不能这时候把自己气病了。”
“你这时候撂挑子,让我怎么办?”
凤老夫人终于在她半真半假的劝慰下,渐渐平复刚刚涌上心头的离奇愤怒与暴戾。
“好,我不生气。”
凤老夫人想开了,她这几天已经被严氏刷新过无数认知;再多看几回,她只会将严氏的真面目认得更清楚而已。
为了面前这个孩子,她也不该为一个贪婪无度的女人生气。
“小曦,这欢喜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现在累不累?”
凤明曦仔细地端祥她一番,见她气色还好,精神也没露疲态;这才放下心来。
“祖母,我不累。”凤明曦就怕她生闷气,反把自己给气着累着,“要不,我先送你回芜清院歇息?”
凤老夫人摇头:“不必。既然你精神着,那咱们再去别的地方走走。”
她今天,就在欢喜苑这耗上了。
横竖这欢喜苑,她现在已经逛了大半,也不差在把剩下那小半逛完。
她估摸着,柳湘嫁妆单子上面列的东西;还能在欢喜苑其他地方再找回一些。
严氏的卧室装点得再华丽堂皇,那毕竟没有多大地方,能搁得下的东西也有限。
而柳湘当年带来的嫁妆,比皇家公主出嫁还要丰厚几分。
又岂是严氏区区一间卧室就能昧得完装得下的。
“祖母,来日方长;你可千万别为这事累坏身子。”
凤明曦是真的担心她,怕她郁结在心,更怕她逞强。
“钱财不过身外物,没了我们可以再挣;什么东西都比不上你的身体重要。”
凤老夫人拍了拍她手背:“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说罢,挽着她慢悠悠拾步跨了出去。
祖孙二人优哉游哉相携而行,那休闲的姿态,就跟在花园里漫步一样。
跟欢喜苑的下人,尤其是严氏指明留下做协助的许嬷嬷,那是形成了极端鲜明对比。
许嬷嬷领着人战战兢兢跟在后面,一个个屏气敛息,畏惧得连大气也不敢呼。
无一不在心里暗暗祈祷,盼着这对蝗虫过境一样的祖孙能快些离开欢喜苑。
可惜,凤明曦与凤老夫人好像与他们根本没处同一气场,完全没体会到他们的心情。
两人慢悠悠拾步行在精美的小道,绕绕弯弯的转到了后院。
终于在绕了一圈后,站在紧邻严氏卧室的一间屋子前停住脚步。
这间屋子门前有两人把守着。
此外,紧闭的大门,还有明显更加坚固的铁将军打完着。
再加上这位置优势,让人不把这屋子往重要之所上面联想都难。
凤明曦与凤老夫人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出几分惊喜来。
这地方,十有八九是严氏收藏宝贝的私人库房。
若非如此,严氏也不会对这地方额外重点看顾。
磨磨蹭蹭落在后面跟着的许嬷嬷,一见她们俩在这屋子前面停下脚步,心里立觉不妙。
可这会,她再想干什么也迟了。
除了不停在心里绝望地哀嚎:完了,完了,这下她真的全完了。
等二夫人回府,不剥了她的皮,只怕她的下场也绝对好不到哪去。
“许嬷嬷,”这时候,凤明曦乖乖站在凤老夫人身边不作声最好,凤老夫人自会出面搞掂一切,“让人把这门打开吧。”
老夫人一开口,直接就是带着命令的吩咐。
绝不会跟她客气多说一句废话。
许嬷嬷虽然心里明知这回“必死无疑”,可她下意识,还是不想将来死得太惨,还是想着挣扎一下,看能不能争取将人拦在门外。
“禀老夫人,”她十分牵强地试了好几下,才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急中生智解释:“这屋子放的不是什么值钱之物。”
“二夫人念旧,就把大少爷和二小姐小时候穿过的衣裳,和用过的玩具收拾收拾,找了这屋子存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