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行。”凤老夫人一听这话,立刻板正腰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显得精神抖擞起来,“大婚那是你一辈子最重要最风光的日子,当然得做得尽善尽美。”
然而,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
在凤明曦暗中推动下,在凤老夫人不断努力下;老侯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凤至瑞一房单独分离出去了。
还没与严氏商量,不曾询问凤可期的意愿;还直接将凤可期过继到大房这事办得妥妥当当。
待严氏在明觉寺得到消息,想要赶回府阻止时;事情都已经全部办完了。
至于凤可期,他还在懵懂之间,就莫名其妙就成了大房的嗣子,自然连留给他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只不过,分家分府以及过继,这一件件都是大事;严氏在明觉寺已经待满三个月,得到消息立刻就收拾东西赶了回来。
凤可期也不例外,收到消息就即刻请假赶回府了。
只不过,待他们赶回来,一切已然尘埃落定。
他们除了接受现实之外,再无力回天改变任何事。
严氏与凤可期倒赶得上迎接凤至瑞罪行大暴露,被夺了官职判了刑。
除了罚没家产,赔偿苦主之外;他们这一房的女眷倒没受什么罪。
就是男丁,除了已经过继到大房的凤可期已经成年之外,其他人尚不在刑罚之列,也免了相关罪责。
到头来,凤至瑞在广良县犯下种种罪行,只判了他一人流放几年再关押几年。
虽然这结果不算好,但好歹保住性命。
老侯爷尽力了,最终没有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他也算老怀欣慰了。
而女眷们,除了日子过得清苦之外,倒没受什么大罪。
只不过,在凤明曦看来没什么难过的苦日子,对严氏与凤映容来说;那简直跟流放她们没什么区别。
“娘,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凤映容看着自己搓衣裳搓得发红而且粗糙不堪的手,崩溃地将衣裳往盆子里用力一丢,双手抱头伏在膝盖上,竟忍不住当场呜呜哭了起来。
严氏黑着脸,冷冷抹去刚刚溅到脸上的脏水:“过不下去?那你还想怎么样?”
“这日子,我也过不下去。可过不下去,难道就不过了吗?”
脖子一抹两腿一伸倒是容易,但好死不如赖活。
能活着,难道有谁愿意去死?
“娘,你去找大哥啊。他现在还在忠烈侯府内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我们却在这吃糠咽菜,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凭什么啊?你赶紧让他拿银子给我们啊。”
凤映容边哭边嚷,那张脸完全没了从前的天真娇美。有的,只是满脸仇恨与不甘,还有被风霜洗礼过的粗糙。
“找他?你以为我没试过吗?”严氏愣了一下,她低头,木然地盯着脚尖,黑沉黑沉的脸泛上几缕悲哀的神色,“可我哪里找得到他。”
她从明觉寺回来,根本连侯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没见到丈夫最后一面,也没见到骤然被夺去大房的儿子一面。
若不是她手里还揣着些许银子,他们现在连这简陋的栖身之所都没有。
侯府那边所有人都狼心狗肺的狠,把他们一房单独分出去,祸事全由他们一房担了。
可眼见他们落魄,却没有一人伸出手拉他们一把。
就连她的亲生儿子,也不肯对他们施以援手。
凤映容楞楞望着水盆,似乎仍旧没法从这打击中恢复过来。
过了十几年的侯门千金的生活,突然一下子从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变成现在什么粗活重活都要自己做的贱仆。
这天堂到地狱般的落差,哪里是如此容易适应得了的。
明明,做了恶事的是她父亲。
明明,她和大哥是同一个父亲。
凭什么她大哥可以继续过他大少爷的生活?
什么苦什么罪都不用受。
而她,却落得连饭都吃不饱的下场?
更别说还想继续从前奴仆成群前呼后拥的生活了。
凭什么啊?
“娘,找不到也得找。”凤映容忽然发了狠,泪痕仍在她脸上淌着,可她麻木的眼睛里却透出残忍又冷厉的精光来,“这种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你一定要找到他,让他拿银子来养活我们。”
“出了那样的事,他现在也没脸回书院吧?”
“但是,他总得出府。”逼到绝境,凤映容竟然也开始懂得用脑子去想问题了,“你就在门口守着。一天见不着他,那就守两天,三天……总有一天他会出来。”
守株待兔的方式听起来虽然笨了些。
不过在眼前对他们来说,却是最好且最有效的办法了。
严氏扭头望了望身后的院子,就是个两居室的破院子。那也是用她最后的银子买下来的,是他们目前唯一可以栖身的地方。
可除了这破院子,她手里再没有银子了。
她被逼去明觉寺,一待就是几个月;本就没有带多少银两在身,更没料到她这一回来,已经物是人非,一切东西都变了。
如今这家里,个个都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张嘴要饭吃。
又没有产业又没有收入,更连一点活都不会干,连自己都养不活。
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
严氏又愁又怨恨,想了想,她同意了,“好,我去侯府等他。”
目前,凤可期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他们想继续活下去,只能让凤可期出手救济他们。
就算凤可期过继到大房,他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也是她十月怀胎产下的,更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
如今他们一家落难,没理由他独善其身,一个人在侯府享福也不帮帮他们。
“娘,那你现在就去。记住,一定要等到他出来,让他给银子。”
凤映容倒不是怕她会反悔,而是这日子她过怕了。
只要有银子,她就可以继续过以前那种奴仆成群前呼后拥的生活。
严氏见她如此迫不及待,眼神沉了沉,也没多说什么,只道:“那这些衣裳,你把它们洗干净,一会再晾起来。”
“娘就放心吧,我会做好的。”凤映容催促她,还直接站起来推她往外走,“你一定要找到哥哥,一定要拿银子回来啊。”
严氏往衣摆擦了两下手,又扶了扶头上的发髻,这才走出去。
面对骤然的变故,凤可期的内心也是震惊与复杂的。
当然了,短时间内,他确实没法从容面对这场剧变;也就没有急着回书院继续求学,而是每天躲在他的院子里,基本不见任何人。
从这一天开始,严氏每天都早出晚归躲在忠烈侯府门外守着,就等着凤可期出来。
当然,严氏也不是没试过直接报上姓名想进入府里的。
只不过门房早得了命令,绝对不允许放她进府。
所以,严氏在外面转了几天,仍旧没能踏进侯府半步。
至于让门房通报凤可期或者其他人?
可惜,她早已不是昔日的候夫人。而且,在她待在明觉寺那几个月里,她安插的所有人都被五夫人换了个遍。
自然,这时候没有谁还会买她的帐。
凤映容在一边逼迫着,严氏自己心里也同样怨恨不甘着;愣是坚持每天都守在外头转悠。
这一天,凤可期终于在府里闷不住,出府来了。
严氏蹲守那么多天,都差不多泄气坚持不下去的。却骤然望见熟悉的身影,登时喜出望外从角落跑了过去。
却又不敢跑得太快,更不敢叫得太大声,唯恐引来别人围观:“可期,可期……”
凤可期隐约听到有人叫唤自己,脚步一顿,下意识就想转身重新回府躲着。
却在转身一刹,望见了远处自大树后跑来的身影。
那身影,既熟悉又陌生。
他不禁眯了眯眼,脚步下意识慢了下来。
待到严氏跑到近前,他终于看清这苍老憔悴的妇人,竟然是自己亲娘。
只不过此刻的严氏,与昔日容光焕发的侯府夫人俨然有点天壤之别。
除了面容憔悴苍老之外,浑身上下穿得实在破旧不堪,头上更是连半件首饰都没有。
这模样,简直连个普通百姓都不如。
混得就跟破庙的乞丐婆似的,惨到让人不忍目睹。
凤可期脸色僵住,下意识就要调头离去。
他可不想认这样的亲娘。
太丢他的脸了。
而且,他现在已经过继到大房,面对严氏——他也不能再叫她亲娘。
“可期!”严氏瞧出他不欲相认,心脏缩了一下,却疾步追了过去,直接扯住他袖子,“家里连一文银子都已经用完了。我和你的弟弟妹妹他们如今连饭都吃不上。”
“你一定得帮帮我们啊。”
凤可期瞥过被她用力抓住的衣袖,眼底闪过一抹嫌恶。
这粗糙的手,指甲还藏着泥垢——简直令人恶心。
她不是他亲娘!
“二婶,”凤可期目光一沉,用力拽回自己袖子:“你放手。大街之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严氏脚下一个跄踉,差点跌了一跤。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可期,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是你娘啊。”他怎么能?怎么可以把她当成不相关的陌生人一样唤她二婶?
“二婶请慎言。”若不是担心她会失态当街大叫惹人侧目,凤可期这会已经甩袖走了。
他冷冷警告一句,皱着眉头看了眼严氏,“二婶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又往侯府那边望了望,虽然没有人留意到他这头;他仍旧不耐烦地开口:“不过,不管有什么话,还请二婶长话短说。”
“我还有急事要处理。”
“耽搁不起。”
严氏嘴唇颤动几下,才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眼前这个人,竟然是她的儿子?
她一直寄予厚望的,引以为傲的亲儿子!
凤可期嫌弃的眼神刺痛了她。那不耐烦的语气,更令严氏整个人都打起哆嗦来。
好半晌,她才似失去浑身力气一样,有气无力地开口:“好,我不耽误你时间。我没有银子维持一家开销,你身上带有多少银子?都拿来给我吧。”
凤可期目光深了深,飞快地从身上掏出荷包,拿了银子递给她:“这里是二十两银子,你拿去;不用还了。”
“但是,二婶既然已经分府单过,日后没事就别再回侯府这边来了。”
“还有,我能接济二婶一回,却不可能一直接济下去;还请二婶好自为之。”
他强行将银子塞到严氏手里,又丢下这番冷冰冰的话后,就再也不看严氏一眼;直接抬腿疾步走了。
“好自为之?”严氏紧紧攥着二十两银子,喃喃自语着,明明想笑;眼泪却情不自禁流了下来。
如果她早知道会有今天的下场,她……。
可她怎么就会落到如今这田地的?
明明她做了十几年风风光光的候夫人。
以前住在锦绣堆里,去哪不是前呼后拥奴仆成群?
出入京城各种盛会,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她。
可如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凤明曦!”她脑里忽然闪过一张笑盈盈的俏脸,“对,一定是她搞的鬼!”
想到凤明曦,严氏心里的怨恨就如涛涛江水一样,简直怎么数都数不过来。
“要不是那个贱人突然回来,要不是那个贱人在背后唆使芜清院那个老东西,我怎么会被赶去明觉寺?”
她要是没被赶去明觉寺,府里发生这一切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又怎么可能绕得过她?
就在严氏浑浑噩噩走在路上,满腹怨气念叨着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名字时,前面拐角突然有人急急忙忙走出来,并且因为走得急,又低着头赶路,差点就迎面撞了上来。
好在对方眼疾手快,在撞上她之前,往旁边侧身一闪;幸运地错身避了过去,这才没有正正撞上。
“夫人?”对方看着她的脸,惊讶地唤了出来;但语气神态与探来的目光,皆表露出浓浓的难以置信。
这也怪不得别人,实在是严氏的面貌以及精神状态;以及她眼下的形象与打扮,与过去的侯夫人相差实在非常巨大。
那差距——用云泥之别来形容都不为过。
如果不是当面撞上,又是如此近距离,还是非常熟悉她的人;对方也是断然不敢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