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老夫人目光所凝之处,正是画像姑娘的衣领。
而挂在姑娘衣领外的两指大饰物,赫然就是之前青衣妇人描述过的东西。
南宫定定盯着那东西,面上看着沉静如旧;可眼底却在霎时风起云涌。
那东西——跟她推测出来的一样,正是出自皇室内务司的珍稀之物——顶级玉石雕刻的玉貔貅。
太子宁景宸与凤明曦曾经的订亲信物。
这东西何止大裕珍品,只怕放眼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件来。
倘若青衣妇人不曾仔细观摩过,是绝对没法描述得如此详尽的。
而严氏——不是南宫老夫人看轻她,就严氏的身份;压根没机会见识这种极品玉貔貅。
画像上的姑娘——就是现在的忠烈侯府大小姐凤明曦,这是确凿无疑的事了。
良久,南宫老夫人闭了闭眼睛。
在眉眼开阖之间,将眼底的冷芒与心头一言难尽的怒火悉数压了下去。
“凤二夫人,这画像就放我这儿了?”南宫老夫人看着严氏,不管内心情绪如何汹涌,她的声音也平静如旧,没有丝毫起伏。
严氏原以为会看到她怒不可遏的样子,眼下见状,心里不觉浮上几分失望。
不过,见她肯主动留下这张画像,严氏瞬间又欢喜起来。
南宫老夫人肯留下这画像,证明至少有几分相信她的话。
只要南宫老夫人肯相信,或者不相信;只要起了怀疑之心也好;有怀疑,就会去调查。
她一点也不怕南宫老夫人去追查。
因为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相反,南宫老夫人若不肯去追查,她才该要哭呢。
若非凤明曦这秘闻埋得够深,她的人也不至于一去就几个月;还是运气好才遇上当年给凤明曦接生的稳婆。
倘若运气差点,说不定凤明曦这桩秘密就要被永远埋下去;谁也不知道那个贱人曾经与人苟且还生过孩子。
玑在,她一家落得如此凄惨,都是拜凤明曦所赐。
既然凤明曦不让她好过,她也绝不会让凤明曦继续做什么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
还有楚国公府的婚事,如果不是凤明曦这个贱人突然回来;嫁入楚国公府的人应该是她女儿才对。
她一家,她女儿的幸福;一切的一切,都被凤明曦那个贱人毁了。
她不将那个贱人拖落地狱,她怎么甘心。
虽然她的人回来得迟了,但是这个秘密到她手里却不算迟。
凤明曦,还没有嫁进楚国公府呢。
严氏在瞬间,心里就闪过无数念头。当然了,她嘴上并没有忘记答应南宫老夫人:“好的。老夫人你随意。”
南宫老夫人缓缓将画像折叠起来,并将它递给身边的人收好。
又看了眼青衣妇人,对严氏道:“这位难得来京城,一定要在京城多逗留些时日;好好的四处看看逛逛。”
这话,表面上是建议;实际是暗示严氏先把人留好了。
关于凤明曦生过孩子一事,到时少不得还要让这位青衣妇人出面。
当然不能那么快就放人离开。
严氏目光闪了一下,“老夫人说得是,我一定会好好招待她,带她在京城尽情的逛一逛看一看的。”
她还怕南宫老夫人把贾氏要过去拘禁着呢。
如今只是提醒她先把人看紧,她有什么好犹豫的。
南宫老夫人这是信任她,才没把这么重要的人证带走,放在眼皮底下亲自看着。
对了,贾氏在她手里,就不愁楚国公府到时不给她大笔银子做封口费。
这些,都是保证她将来好日子的根本。
就在这时,严氏肚子忽然传来一阵“咕噜”声。
尽管严氏已经练出厚脸皮,可突然发生如此失礼的事,她还是挺尴尬的。
她讪笑着,隐含期待地瞄了眼南宫老夫人。
南宫老夫人淡淡打量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给身边的人递了个眼色。
又朝严氏轻轻颔首,接着便起身从容离去。
她身边的人故意落后两步,默默塞了些银两给严氏,然后才大步追上去。
严氏眯着眼睛,望着南宫老夫人一行离去的身影,隐约有些兴奋地喃喃:“看来她还是挺会做人的,一会我就去吃顿好的。”
南宫老夫人出了紫竹林,立刻沉着脸冷声吩咐:“收拾东西,马上回京。”
年轻美妇羽睫轻轻颤了颤,朝下人点了点头,又柔声安抚道:“母亲,不管事情如何,保重身体最要紧。”
“无殇的婚事,就算解决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这么重大的事情,我们回去总得先跟他商量商量。”
南宫老夫人本来是打算回京之后,立刻找南宫无殇商量这事的;一旦核实,她即刻就亲自出马到忠烈侯府把婚事给退了。
但是听了这话,她忽然觉得还是不必先找南宫无殇商量了。
刚刚严氏送上的各种证据已经足够。
不仅充分,而且详尽。
确实没什么必要再来来回回去折腾核实查证。
尤其历州远在京城千里之外,倘若派人秘密去查,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浪费多少人力财力。
既然如此,她回京直接去忠烈侯府便罢。
当初她亲自上门提的亲,如今她亲自上门退了婚事,也算有始有终了。
至于过后,她的孙子会不会埋怨她,她此时此刻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就算落下埋怨,她也不会同意她的孙子娶一个与别的男人偷偷摸摸生过孩子的女人回来。
更何况,那还不是一般的孙子,而是她最看重的;还是楚国公府的掌舵人,承爵的嫡长孙。
她的无殇,值得这世上最优秀的名门千金。
为免南宫无殇不愿意不同意退婚,南宫老夫人在踏上回京途中的一刻,就已经下了决心做好决定。
铁了心,要将这门本就不太满意且不算太般配的婚事给退了。
南宫老夫人觉得,这事她就得先斩后奏做完再说。
马车不徐不疾地在官道行驶着,南宫老夫人没有心情。一路闭着眼睛,默默思索。
在宅子里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南宫无殇,却忽然收到一条紧急消息。
看到消息后,他眸光闪动,脸色似乎亦微微生变。
他站起身,吹了一声唿哨。
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顷刻应声而出。
南宫无殇二话不说,跃上马背冲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公子怎么纵马出去?”别说一般的下人惊诧莫名,就连影子一般存在的抱剑少年,骤然看见主子一声不吭就召马跑出去,也惊讶得双眼微瞪。
南宫无殇骑术精湛,即使在大街上纵马疾驰,也不会闹出什么踩踏伤人之事。
只不过,在还算热闹和煦的街道纵马飞奔,难免引起百姓惊慌就是了。
但事态紧急,南宫无殇这会也顾不上那么多。
他一眼不错地避让着行人策马飞奔,总算在离忠烈侯府一条街外追上了南宫老夫人坐的马车。
他当街横马一拦,车夫只能赶紧勒停马车。
“祖母。”在车夫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策马到了马车旁,“有什么事先回府再说。”
他声音不高,但平常的语气里却透着不容质疑的坚决。
马车骤然停下来,南宫老夫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闻他的声音。
当下一口气卡在喉咙,吞不得吐不得。
这小子是打哪得到消息知道她要赶去忠烈侯府退婚了?
疑惑浮上心头,南宫老夫人却不太相信他能那么神速知道那件事。
她急着赶回来,就是打着拼速度的打算,先把婚事退了再说。
怎么可能先回府?
回府之后,还能不能顺利退婚都两说。
“无殇啊?”南宫老夫人不想放弃这机会,佯装惊讶地掀了帘子,“府里出什么事吗?你竟然急急忙忙亲自跑来?”
南宫无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祖母,你不用跟我打马虎眼,那件事我知道了。”
虽然得到消息迟了些,不过好歹他赶得及来这拦住她。
南宫老夫人眼皮一跳,却不愿意这般无功而返。
“知道什么事啊?我刚从感业寺回来呢。”
“祖母!”南宫无殇加重了语气。
他既然把她拦住,又怎么可能任由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就算小曦过去确实生过孩子又如何?
这辈子,他就认定小曦了。
一辈子,说漫长也漫长;说短暂也短暂。在遇见小曦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还有情动相思这回事。
除了小曦,再也没有任何人能令他心动;除了小曦,他再也找不到一个能与他共情的伴侣。
既然如此,小曦有没有生过孩子,又有什么要紧?
只要,他放在心上那个人;心里同样有他;将来能够与他共看日出日落,这就够了。
谁料,南宫夫人听闻他这一声低唤;也被唤出脾气来。
“无殇,别的事情我都可以依你;但是这件事,不行!”
就算是出身低微的一个商户女,只要他确实喜欢;她也勉强捏着鼻子认了。
但是,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
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让这样一个女人嫁进楚国公府。
南宫无殇也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强烈反对。
默了默,他忽道:“祖母那么在意她生过孩子;那祖母可曾见过那个孩子?”
南宫老夫人愕然一瞬,“你什么意思?”
男子勾唇一笑:“既然祖母连详细调查清楚这点时间都不肯拿出来,我只能在这里问问祖母了。”
南宫老夫人上下打量着他,蓦然觉得这话大有玄机。
“莫非你见过那孩子?”
“不对,”南宫老夫人反应过来,一惊之后,登时又一怒,“你早知道她生过孩子?还刻意隐瞒下来?”
她盯着外面华艳风流的年轻男子,一脸痛心疾首:“无殇,她究竟有什么好?居然把你迷成这样?”
连生过孩子都默不吭声替凤明曦瞒下?
就真那么喜欢凤明曦吗?
她的孙子如此优秀,竟会为一个女人这般鬼迷心窍;放在以前,就算打死她,她也不敢相信。
眸光转了转,对于她的质疑,南宫无殇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祖母没见过那个孩子,可我见过。”他猜得没错的话,凤明曦生下的孩子应该就是墨墨。
至于为什么不猜是晓晓?
这个——南宫无殇也说不清是什么。
或许是因为墨墨长得与他有几分相似?
“你果然早知道她生过孩子!”怀疑经由他亲口证实,南宫老夫人当即怒不可遏地沉下脸来。
怒归怒,可她也不太敢与他拧着来;只能在转念间强行把怒意压下来,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无殇,这世上优秀的姑娘何其多;你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南宫无殇却不接这话,反而继续道:“祖母,如果你见过那孩子;大概就不会反对这门婚事了。”
南宫夫人:“???”
凝了凝她茫然冷沉的眉眼,他又娓娓道:“那孩子长得与我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南宫老夫人心肝一颤,眼睛蓦地瞪直:“长得跟你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说,那是……那是……”你的孩子?
墨墨到底是不是他的骨肉,目前还没有定论。
之前,他是不执着非要将凤明曦的秘密挖出来。
而现在么,既然证实墨墨是凤明曦的孩子;也许,他也得认真查查墨墨的生父。
当然,就算查出来的结果不尽人意,他也不准备把实情告诉祖母。
不管怎样,小?——他是娶定了。
至于墨墨,既然是小曦的儿子;那也就是他的儿子。
是不是他亲生的,又有什么要紧?
顶多,就是心里会有那么一点点遗憾而已。
当然,这些话,南宫无殇自然不可能告诉自己祖母的。
“祖母,你奔波了一天也累了;还是赶紧回府歇息吧。”南宫无殇笑而不答,拦她的态度却一如既往的坚定。
南宫老夫人见状,只当他默认了。
愤怒的情绪转瞬换成了满满欢喜。不过欢喜之余,自然也少不得埋怨:“你这孩子,这件事情为什么不早说?”
“连孩子都有了,你该早告诉我;还有,早跟人家成亲。”
“怎么能等到孩子都几岁大了,才来谈婚事。”
她是一时欢喜过头,都忘了去思考其中种种不合理之处了。
南宫无殇肯定不会这时候提出来给自己找麻烦,只顺着她的意思,苦笑一声:“祖母,这事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回府再慢慢细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