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老夫人瞧见他这模样，忽地福至心灵，满心欢喜冷却，再度皱起眉头；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无殇，你是不是在忽悠我？”
南宫无殇：“……”
“祖母你想多了，我一直没跟你提这事；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南宫老夫人斜睨着他，没好气道：“我看惊吓还差不多。”
“怎么会是惊吓呢。”南宫无殇边说边让出位置，示意车夫调头，将马车驶回楚国公府，“在我大婚之期，你不仅多了一个孙媳妇，还多了一个重孙；届时就是双喜临门，这岂能不是天大的惊喜。”
南宫无殇决定了，不管墨墨的生父是谁；既然确定那孩子是小曦所生，那就是他的孩子。
以后谁来抢都不行。
因此他说出这番话，并不仅仅是为了哄南宫老夫人。
不过南宫老夫人冷静下来，那份骤然得知有重孙的狂喜已然不见。
即使听他说得毫无破绽，她眼底仍透着狐疑，“那孩子今年少说也有四五岁了吧？”
“我怎么没听说你在数年前去过历州揭阳？”
“祖母，不是告诉你此事说来话长吗？”南宫无殇见车夫已经调转方向，也不打算继续留在这磨下去了，“回头我再跟你详细说说。”
说罢，挥挥手，示意车夫赶紧走。
南宫老夫人看见他摆手，还在发愣；待回过神，马车已经将那神俊丰韵的男子远远抛在身后了。
南宫老夫人：“……”
怎么感觉她似乎上了这孙子的当啊？
好说歹说，终于将人成功拦回府；南宫无殇暗下松了口气，视线收回来，眼底瞬息多了几分冷峻。
“郑柒，让周壹来见我。”他要知道在感业寺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细节。
周壹出现在南宫无殇面前时，他家公子正懒洋洋地坐在树荫下悠然品茗，而他面前的楠木小几还摆放着几碟精致点心。
那模样，看起来惬意之极。
周壹原本微微提起的心，在看见这情景之后，反倒隐隐安放下来。
公子召他来，就是想了解老夫人在感业寺发生的事情而已。
他只需要负责将事情经过如实禀报就行。
“公子。”护卫头领拱了拱手，就敛气屏息安静下来。
“说说吧。”南宫无殇眼角朝他掠了掠，波光渺渺的眼眸难辩喜怒。
“是，公子。”
周壹毕恭毕敬拱手应声，略略调整情绪，就开始将感业寺发生的事情缓缓道来。
南宫无殇肯定不会安排人去监视自己祖母。
不过南宫老夫人出行，自是少不了府中护卫。
那些护卫，当然比不上一直跟在南宫无殇身边的亲卫。
不过，周壹想要调查清楚在感业寺发生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
“公子，事情是这样的……。”
在周壹沉缓微哑的声音里，南宫无殇听着他将事情一一道来，中途并不曾插话打断。
直到周壹将事情说完，他才抬起眼眸，似笑非笑地看向周壹：“严氏一个妇道人家，竟然能找到当年给凤明曦接生的稳婆；她挺能耐的呵。”
周壹面上一怔，心头浮上几分忐忑。
公子是在责怪他们当初调查不力？
连一个妇道人家都比不上？
想当初，在王阿八自作主张派人前往历州揭阳一带调查凤明曦的经历后；就将调查得来的信息如实告诉了南宫无殇。
而南宫无殇既然对墨墨的身份也有所怀疑，自然也免不了再派人前去详查。
周壹作为他的亲卫首领，手底下带着的人有几分本事，南宫无殇自然一清二楚。
如今，人证与物证，却落到严氏手上；这里面，若说没有周壹的暗示阻挠，南宫无殇是不太相信的。
周壹被他懒洋洋却隐含刀锋的目光扫过，心头登时紧了紧。
公子……看穿了。
“公子，属下——”
贵公子没看他，懒洋洋开口打断他，一句话就直指要害：“以前的事现在暂且不谈，那个稳婆贾氏——你看好了吧？”
周壹不敢再存任何小心思，“公子放心。”
“放心？”南宫无殇笑了笑，“周壹，小曦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也是你的女主人。”
淡声警告完毕，南宫无殇掠他一眼，并没有再做其他震慑他的事。
周壹对凤明曦心里有偏见，他早就发觉。
过去，他容忍周壹自作主张一次；那是看在周壹本意为他的份上。
如果再有下次，无需他多说，周壹自己也明白会是什么结果。
“六年前，我曾经在历州附近游历过一段时间。”南宫无殇静静看着周壹，看到他的护卫首领浑身紧绷，才将目光轻轻撇开。
“记得那段时间，我曾发生过走火入魔的事情。”
周壹浑身一僵，面色都略略生变。
“因为突然走火入魔，我还在揭阳地界意外昏迷过去。”
“记得我曾问过你，你们当初找到我时，知不知道我昏迷前做过什么；你们统一回答，是不知道。”
“而且按照当时你们找到我的情景，推测我在走火入魔时并没有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周壹，事到如今，我要听实话。”
男子眼眸半眯，俊俦华艳的脸庞笑意慵懒，一副漫不经心之态。
但周壹知道，他的公子在生气。
一旦生了疑心，以公子的智慧，肯定很快就会猜到其中蹊跷。
周壹目光闪了一下，脑里闪过桃源村那个孩子的面容。
那个叫墨墨的孩子——长得与公子实在太相似。
怪不得公子起疑。
不对，公子应该早就怀疑当年走火入魔后发生的事情。
一直没有追问真相，是因为公子不在乎那个孩子是不是自己的骨肉……？
周壹茫然一瞬，在南宫无殇淡淡讥嘲的目光扫过后，立时一凛，敛了心神。
“公子，”周壹自知当初的事再瞒不下去，念头转了几转，才低声道：“属下当时没有对你全部说实话，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毕竟，以公子当时的情形；只能尽快离开山谷，安顿下来好让王阿八诊治。
倘若耽搁的时间过长，公子的情况就会越加恶化；时间长一分，危险也就增加一分。
他们是公子的亲卫，如果公子出事；他们这群人全部都不用活了。
南宫无殇挑了挑眉，面容倒不见任何动怒之迹。不过投过去的目光，却深沉了两分。
周壹见状，心里一激灵，赶紧接着道：“我们找到公子时，公子你……”
想起当时在山谷看到的情景，周壹脸绷了绷，“你浑身衣裳几乎已经……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
南宫无殇面色一僵，当年他走火入魔醒来，压根没听过这一茬。
他当初在山谷中赤身裸奔了？
“咳，属下当时虽然推测，公子在昏迷前可能与女子有过欢好之事；但现场痕迹凌乱，且我们找到公子时，又是在一场大雨之后。”
“当时，除了公子，我们在山谷并没有看见其他人。”
周壹默了默，才接着道：“当时公子身上携带的物品虽有遗失；我们只作是公子不慎弄丢；现场找回几件，就带回几件。”
“余下不见的……因时间紧急，属下就没有命人再找下去。”
毕竟，身外之物再重要，也重不过生命。
“与女子有过欢好的痕迹？”南宫无殇声调不高，但目光凉意却厚重吓人，“为何当初你们无人跟我提这事？”
就算没有在山谷看见其他人，既然有过如此明显痕迹，也应该告诉他，让他来做决定。
这个周壹！
“王阿八告诉属下，公子有养伤期间不能有任何情绪波动。”周壹知道他责怪自己，可当时的情况，实在容不得他不隐瞒，“属下后来有差人回去悄悄寻找，但是……。”
没找到当时在山谷与公子欢好的女子，他只能作罢。
又想着一开始他既然已经将事情瞒下，自是没必要再在没有收获的情况下，对公子提起这事。
免得一不小心刺激到公子，再度引起心法反噬。
“公子随身携带的物件里，曾有遗失的。属下推测，可能是那个女子拿走了其中几件。”
“所以……”
就当是付给那女子救下他们公子的报酬了。
这也是事后他不积极让人寻找那个女子的原因之一。
且不说南宫无殇骤然得知自己在数年前，就曾经因走火入魔失去理智对一个女子做过什么不可描述的事；现在是什么心情。
他静静听完周壹的汇报，又思考一会，才挑出其中重点来问：“关于那个女子，就没有任何人见过？”
不管事前还是事后？
都无人得识那女子庐山真面目？
周壹摇了摇头：“没有任何人见过那个女子。”
瞄了眼华艳清雅的男子，他略带尴尬道：“若非当初我们找到公子时，公子身上的痕迹明显；属下等都不敢作出那样的猜测。”
谁知事后，那女子就跟一阵风一样，了无痕迹。
完全无处可寻。
南宫无殇眯了眯眼眸，沉吟半晌，才道：“我当初遗失了什么物件？”
“都有哪些具体特征？”
周壹微微一愣，仔细地回想了一会，才答：“公子遗失的物件一共有两件。”
“其中一件是三少爷亲自给公子编的手绳。”
那条手绳，就是纪念意义大过实际价值；所以当初丢了就丢了，周壹也没有刻意去寻找，非要把手绳找回来不可。
南宫无殇眉梢挑起，意味不明地盯着他：“那另外一件呢？”
周壹答：“是双鱼玉佩。”
南宫无殇眼眸微微眯了眯，那件双鱼玉佩可不是什么寻常物件。
他后来一直没有记起当初在山谷发生的事情，也就一直没有想起遗失的双鱼玉佩。
问清当时情况，他就站了起来，透着居高临下的意味静静地盯着他的护卫首领看了一会。
“周壹，你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吧？”
周壹听着他平静无波的嗓音，心里一激灵；连忙答：“属下知道。”
一定要尽快查清当初在山谷发生的事情，这是他唯一可以将功赎罪的地方了。
南宫无殇说完，越过他，径直走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凤明曦坐着马车急急忙忙赶到她刚刚修建好的宅子。
“小曦，你来了。”马车才停下，男子便迫不及待迎上去，朝车里的少女伸出手。
凤明曦的目光，落在大袖下那一截精致如玉的腕骨凝了凝，唇角弯了弯，将手递了过去。
“什么事如此着急？”
都快傍晚了，突然派人火急火燎给她送信，约她赶到这里来。
凤明曦来的路上猜了一路，也担心了一路；直到此刻看见他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忐忑的了一路的心，才缓缓安定下来。
“进去再说。”南宫无殇牵着她，往四下望了望，才缓步走进去。
凤明曦的宅子虽然已经修建完毕，但还没有完全布置好；目前看着还简陋得很。
唯一的好处，就是这地方够大够隐秘；又没有其他人，不必担心有别人偷听。
南宫无殇自来熟地牵着她一路行到客厅，在还散发着木香味的桌子边坐下。
“小曦，接下来我说的事情，听起来可能有点匪夷所思。”
“不过有一件事你要明白，无论如何；我对你的心意不会变。”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或者将来发生什么；你答应过我的，我不离你便不弃。”
“你还记得吧？”
凤明曦一头雾水状，刚刚才安定下来的情绪，又浮上几分不安。
不过，在他恳切目光下，她还是如他所愿地点了点头：“嗯，我没忘。”
“那你永远也不许忘！”南宫无殇看着她眼睛，缓缓说下这话。
他声音很轻，淡淡浅浅的笑容，却隐约浮着令人难解的不安。
凤明曦心头隐约弥漫上几分不妙的预感。
“无殇，究竟出什么事了？”
为什么他的笑容看起来那么奇怪？
表面看着一切如常，但她感觉得出来，他很不对劲。
也许是她温柔的目光与声音给了他勇气，也许是她用力反握他双手，给了他力量。
南宫无殇自从知道那件事后，一直萦绕心头的不安，终于淡了几分。
只不过一想到稍后要说的事，他的笑容又难免带上两分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