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曦垂眸沉思,片刻后,她摇了摇头:“他们在家。”
顿了顿,她面色古怪地抬头往那两扇阻隔视线的门瞥了瞥,“我们直接进去。”
说罢,她上前两步,按着门轻轻一推。
那两扇看起来就不太牢固的门,居然被凤明曦一推就开了。
红兰:“???”
她刚刚明明很用力拍门来着,明明感觉这两扇破门挺牢固来着。
可小姐轻轻一推就开,莫非小姐推的和她拍的不是同一扇门?
小姐推的是豆腐,她拍的是砖块?
“走了。“在红兰满腹疑惑中,凤明曦招呼一声,率先走了进去。
这破房子,就算不是茅屋,里面也好不到哪去;而且地方绝对不大。
凤明曦奇就奇在,刚刚红兰放开嗓子大喊,里面明明有人却一直没有理由。
她拾步而入,三几步就转到正屋;再然后,未见人,先闻声音。
还是十分悲恸惊恐的声音,“石磊,你别吓娘啊;你快点睁开眼睛看看娘啊。”
“石磊,你别睡了,快醒醒好不好?”
“以后你想吃什么,娘都买给你。只要你醒来,娘什么都依你。”
凤明曦心头一沉,遁声大步走了过去。
一眼望见屋里,一个妇人背对着门口,半跪半趴地扑在一个孩子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那孩子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也不知有五六岁没有。
当然,这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凤明曦的视线几乎立刻凝住孩子那脸不动。
孩子双目紧闭,一张小脸却涌着不正常的潮红,看样子,像是憋的;而他面容看起来,竟然是无比痛苦扭曲的。
一男一女两个大人手足无措地半跪在地上,女的只顾抹眼泪声声悲怆呼唤。
而男人,则默默流着眼泪;虽然他没有像女人一样哭出声来,可看他压抑的样子,谁都看得出来,他此刻内心的痛苦定然不比女人轻。
凤明曦观察了一下,心里有了怀疑;不过要证实,还是得让这两人开口才行。
“这孩子是不是吃东西噎住了?”
“是,”妇人下意识答完,才心中一惊,继而霍然扭头:“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我是谁并不要紧,”凤明曦走上前来,“你先让开,我能救你儿子。”
妇人立即紧张地护着已失去意识的孩子,“我凭什么相信你?”
凤明曦指了指呼吸越来越困难的孩子,冷淡道:“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呢?总不能图你儿子吧?”
“大嫂,你再不让开,他可就没救了。”
一句话,立刻说得妇人眼泪簌簌落下来。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凤明曦,急切问:“你能保证救好我儿子吗?”
凤明曦默了一瞬,接着轻轻摇头:“不能。”她又不是学医的,不过是学过急救方法,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情况而已。
妇人见她摇头,立时脸色大变,将孩子护得越发密实:“不行,我不能拿石磊冒险。”
凤明曦叹气:“你不冒险,他就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男人发话了:“五娘,让她试一试。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石磊他……”
到后面,男人低下头,闷声将话吞回腹中。
妇人神情不似之前那么坚决,但仍在犹豫。
凤明曦淡淡提醒:“再拖下去,我也不用出手了。”
到这地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跟她要保证一定能把人救活?就算她是大罗神仙,也不敢做这种担保啊。
妇人脸色迅速灰败下去,一咬牙,终于默默让出位置:“那——你来吧。”
“红兰,你过来帮忙。”凤明曦一点也不敢再耽搁,直接将孩子抱起放成站立位。
又示意红兰按照她要求,固定好孩子;接着,她按照在现代所学的急救知识,使用海姆立克法给孩子施救。
好在孩子看起来瘦瘦小小,却是个生命力极强的。
他主观求生欲特别强,凤明曦急救时,他的身体下意识就会配合。
过了一会,在孩子的父母以及帮忙打下手的红兰,都看得胆战心惊紧张无比之际,原本闭着眼睛一脸痛苦的孩子忽地张开嘴巴,呕出一物来。
凤明曦瞄了一眼,那是块形似鸡骨头的……石头。
她第一反应:这孩子是傻的吗?
目光扫过孩子瘦削的脸庞。她心里咯噔一声。
紧接着,心里就溢上满满无法言说的复杂滋味来。
这孩子是饿的!
也不知究竟饿到什么程度,才会把一块形似鸡骨头的石头塞进嘴里。
而这块石头到底不是真的鸡骨头,所以十分坚强地意外地卡在孩子喉咙里。
“吐出来就没事了。”凤明曦敛去情绪,看着孩子哇地一声哭出来,反而暗暗松了口气。
“石磊,你快把娘吓死了。”妇人惊喜交加,只顾着抱住几乎失而复得的孩子又哭又笑。连凤明曦主仆是什么时候离开都没察觉。
至于男人,在凤明曦招呼红兰悄悄出去时,倒是看了一眼;但见妻子抱着孩子沉浸在喜悦里,他嘴唇动了动,闪着泪花望着凤明曦主仆走出去,同样也没有吱声。
过了好一会,凤明曦带着红兰去而复返。
这夫妇二人激动喜悦的情绪已经平复不少,不过两人心理上仍旧处于极度的患得患失里;是以两人就坐在堂屋里,静静地搂着孩子,谁都没有动一动。
“这是鸡丝粥。孩子刚刚伤到嗓子,先吃几天流食比较好。”
凤明曦说完,红兰就快手快脚把温着的鸡丝粥放到残旧的桌上。
鸡肉,是昨天从叶庄头儿子家顺来的;米,当然也是叶庄头家的。
红兰手艺不行,但凤明曦亲手熬的粥——就算是白粥,那也是香得诱人;更别说,这还是特意加了鸡丝下去的。
只一开盖,那香味就令人垂涎三尺。
“娘,我要喝粥。”孩子一听有肉吃,眼睛刹那就亮起来;再闻着这诱人香气,简直要立刻扑过来把碗抢到手里。
好在,他馋归馋;最起码的礼貌仍旧让他有所克制,这才记得先问一问亲娘。
男人怕自己老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抢先道:“五娘,这位姑娘就是刚刚救了石磊那位。”
“谢谢,谢谢姑娘。”妇人感激不尽地起身,一个劲向凤明曦道谢。
凤明曦含笑,受了。
只有她接受他们道谢,他们才能安心。
“娘!”鸡丝粥的香味一个劲地往鼻子钻,孩子还在眼巴巴等着亲娘点头。
凤明曦看出妇人犹豫,当下微微一笑,柔声道:“让孩子吃吧。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吃饱才能长高。”
“小弟弟,你今年几岁了?”身高看起来虽然跟墨墨差不多,可——她悄悄环顾一眼这家徒四壁的地方;就这户人的经济情况,这孩子看着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
她也拿不准这孩子到底有多少岁。
当然,凤明曦问这话,主要是为了促使妇人点头应允让孩子喝下她带来这碗鸡丝粥。
孩子显然对凤明曦这位漂亮温柔还有好吃的姐姐十分有好感:“我今年十岁了。”
凤明曦一惊,尽管她预估过这孩子的年纪。
可没想到,还是跟她想像的有较大偏差。
“小弟弟想喝粥就喝吧。”凤明曦轻叹口气,眼中藏着浅浅怜悯,“不过别喝太急,粥还有些烫。”
孩子祈求地看了眼妇人,看到妇人微不可见地点头之后,他才大大松了口气、
朝凤明曦灿然一笑,“谢谢姐姐。”
压抑着欢呼一声,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桌边,急急忙忙喝了一口鸡丝粥。
然后,又似回味无穷一样,将粥含在嘴里,半晌也舍不得吞不下去。
凤明曦冷眼看着,仿佛看到了当初她刚穿越过来,墨墨那小小的身影正小心翼翼照顾妹妹的样子……。
她心里莫名有些感触,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这孩子一看就是饿得狠馋得慌,可他只狼吞虎咽喝了一口,就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了。
过了一会,孩子才慢慢品尝了几口。
然后就停下来不肯再喝鸡丝粥了。
他捧着热气与香气齐冒的碗,抬起头,亮晶晶地看着凤明曦,小心翼翼问:“姐姐,我一个人吃不完;我能把粥分给我爹娘一起吃吗?”
男人脸一红,抢先出声:“石磊!”
凤明曦仿佛没看见这男人满脸的尴尬与难堪,对着孩子微微一笑,十分平常的口吻说道:“当然可以。”
为免这对夫妇在她跟前抹不开面子,凤明曦朝外面随手一指:“红兰,我看那里似乎有株不寻常的植物,你随我出去看看。”
红兰知道这只是避出去的借口,当然乐得配合:“好。小姐,奴婢扶你。”
凤明曦与红兰走出堂屋,在勉强称之为小院的院子慢慢踱步,假意观看不寻常植物。
红兰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这家人如此……嗯,执着?
凤明曦似乎看出她眼底疑惑,含着笑,淡淡道:“你还记得我们在横县见的冬雨吧?”
“当时她说她是自愿跟人到酒楼做帮工还债的。今天看她的父母和弟弟,你应该能看出点什么了吧?”
红兰眨了眨眼,一副茫然状:“奴婢……看不出来啊。”
“小姐会不会觉得奴婢太笨了?”
凤明曦莞尔:“没有,你这样刚刚好。”
红兰最大的优点,就是心思简单。这样的人,才能每日都踏实把日子过好。
简单的人,容易满足,也容易快乐。
她挺喜欢这丫头的。
“我刚才在屋子里观察了一下,发觉冬雨她娘是个识字的。”
她无意施恩于他们,但遇上人命,自没有袖手旁观之理。
人救了,他们感不感恩,那是另一回事。
不过,她觉得有一件事,在救人这茬在前头,大概会比较容易达成。
红兰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识字的有什么呀?”在小姐身边的,就没有人不识字。
凤明曦点了点她额头:“你别忘了,这是在乌蒙镇一个庄子上。”
一个佃户娶了个识字的老婆,这多难得!
放眼整个庄子,识字的人大概也不会超过一个巴掌,屋里的妇人还不够特别呀。
红兰呆了呆,然后一拍自己脑门:“是奴婢想岔了。”
凤明曦回转身往堂屋走去,“走吧,他们已经吃完了。”
一碗鸡丝粥三个人分,两个大人都想让孩子多吃点,这样一来,两个大人自然只能尝尝味道。
这一尝,还真不如完全没碰,那鸡丝粥简直好吃得能把他们馋死。
这在家子无比复杂难言的心态中,凤明曦主仆慢条斯理再度走了进去。
“吴大哥,吴大嫂,冬雨姑娘是你们女儿,对吧?”不待他们开口,凤明曦就直接抢了主动权。
“你见过冬雨?她在酒楼还好吗?”兴许是凤明曦先前救了他们孩子,吴大嫂心里原本对凤明曦的防备早就悄然而散。
这会一听闻她提到自己闺女,立刻就急切向凤明曦打听情况。
凤明曦默了一下,幽幽叹口气:“老实说,我确实在横县的酒楼见过冬雨。但是,她目前过得——并不太好。”
吴大嫂闻言大为紧张:“她怎么不好?被人打骂了?还是仍旧没法填饱肚子?”
“吴大嫂莫要着急。”凤明曦缓了缓,才道:“冬雨姑娘的不好,还等我慢慢与你们细说。”
“不过大嫂,你是不是该先问问我是谁啊?”
不能因为她救过他们孩子,就什么警惕心都没有,她说什么都信什么吧。
吴大嫂:“……”
吴大哥适时开口补上:“请问姑娘是什么人?”
凤明曦微微一笑,坦坦荡荡介绍自己来历:“我是国公夫人,我夫君是楚国公;他们习惯称我为少夫人。”
她睨了眼男人,在他目瞪口呆的目光下,继续道:“嗯,眼下这庄子是楚国公府的产业。”
“我亲自来这里,是为了收回今年的欠租。”
吴大哥夫妇浑身同时一震,他们迅速地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到惧意;目光一触,又飞快撇开去,各自深深低下头;与此同时,他们的身体都难以自禁地微微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