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大雪纷纷扬扬的,顷刻功夫,就把屋檐一角全染成一片茫茫的白。
学堂放假一天,难得碰上雪天,墨墨与晓晓这俩孩子大清早起来,就兴奋地跑到院子里疯玩起来。
听着院子里传来的阵阵笑声,凤明曦也乐得清闲围炉看雪景;顺便看两个孩子堆雪人打雪仗。
谁料这时,有个小丫环匆匆入内。
一会,就见绿蔓急忙走到凤明曦跟前禀道:“少夫人,平阳侯府的世子夫人正往咱们这清晖苑来呢。”
凤明曦怔了一下:“谁?”
她没记得今天有约谁啊?
见她一脸茫然状,绿蔓哭笑不得地解释:“咳,是公子的姐姐。咱们府上嫁到平阳侯府的大姑奶奶。”
“哦,原来是南宫丽宁啊。”凤明曦恍然大悟,随后脑子又短路了,“她是回来拜访老夫人的吧?”
顺便来看看她这个弟媳?
绿蔓脸色古怪地抿了抿唇,斟酌着开口:“大姑奶奶没去福瑞堂。”
直奔清晖苑?
凤明曦眸光闪了闪,眼底疑惑却显而易见。
这么说,南宫丽宁是特意来见她的了?
这大雪天,什么事需要她急吼吼亲自跑这一趟?
凤明曦困惑地看着绿蔓:“这两天,府内外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绿蔓仔细地想了一下,继而摇头:“据奴婢所了解,并没有。”
凤明曦知道,以绿蔓谨慎细腻稳重的个性,如果她说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
“那就奇怪了……”
南宫丽宁冒着风雪跑来找她,到底什么事?
绿蔓还在等她回话:“少夫人?”
“你亲自去门口迎迎她。”人都跑到门口了,她还能怎么着?
凤明曦纵然摸不着头脑,纵然对这个大姐感到无奈,也只能捏着鼻子先把人迎进来再说。
不多时,绿蔓领着一位明艳精致的年轻女子进来。
才到门口,那披着一袭火红披风的女子就忍不住嚷道:“凤明曦,我来看你了;你怎么都不出来迎迎我。”
这话听似抱怨,实则却透着亲昵。
也就是不见外的亲人或者朋友,才会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话。
对于南宫丽宁突然上门,凤明曦心里本来有些抵触的;但一听这话,那点淡淡抵触便瞬间消散了。
这是南宫无殇的亲姐姐。
她与南宫丽宁接触不算多,不过,这位姐姐确实是善恶分明,让人极为欣赏的性子。
“我在看着孩子玩呢,再说,姐姐又不是外人。”凤明曦站了起来,半真半假回她一句,“我不是让绿蔓亲自去迎你了么。”
一句不是“外人”,让心里颇有微辞的南宫丽宁舒服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窜上台阶,走进屋里,丝毫没有跟凤明曦客气的意思,直接拖了凳子到她旁边坐下。
“咦,墨墨和他小姨子还真玩得投入呢。连我这么漂亮的大姑姑来了,都不知道。”
凤明曦失笑,然后认真地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他们没发现漂亮的大姑姑来了,可我不是正在招待你么。”
南宫丽宁抬起染得殷红的寇丹,轻轻戳了戳她额头,笑骂道:“就知道卖嘴乖。”
凤明曦愣住:“……”
好家伙,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随便对别人动手动脚,这是吃定她不会拿她如何吗?
“发什么愣呢?”南宫丽宁一点也没察觉自己刚才的亲昵举止是否合适,见凤明曦不吭声,抬着纤纤玉手就在她眼前晃,“我这大活人还在这跟你说话呢。”
“姐姐想说什么?”凤明曦按下心头蠢蠢欲动的无奈,看着她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八挂,心里莫名划过不太美好的预感。
“我听说,”南宫丽宁凑过头来,又鬼鬼祟祟往四周望了望,然后压低声音朝她咬耳朵:“前几天,你借着一个庄子的事,狠狠收拾了南宫悦与艾妙妙一顿,是不是?”
凤明曦:“……”
她预感没错,南宫丽宁冒着风雪跑来这,果然就是单纯为了八挂。
好嘛,作为世子夫人,南宫丽宁这么闲——似乎是应该的。
可她没有给人说八挂的兴趣好么!
“姐姐,”凤明曦微微敛了神色,隐去笑意,一本正经严肃脸,“这可不关我的事,是将军英明且为人公正;一切,都是将军做的。”
“别蒙我了,”南宫丽宁一脸不屑状撇了撇嘴,“我父亲那个人,我还不了解;他是严肃有余正经太过,什么英明公正?”
“要不是你直接把事情闹开,把问题摊到他面前;说不定他还被蒙在鼓里呢,更别说什么公正处置了。”
凤明曦打量她一眼:“姐姐,我瞧着,你怎么在幸灾乐祸?”
“三姑母和四婶以前得罪过你?”
南宫丽宁眨了眨眼,亮如秋水的眼眸骨碌碌地转了转,又凑近凤明曦耳边,悄咪咪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真行啊你,金睛火眼哎。”
凤明曦:“……”
她冒着风雪巴巴跑来这里,向她八挂那两个人的事;都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就是个傻子,只怕都该看出来她和那两个人不对付了吧!
“实话跟你说吧,那两个人呢跟我也没多大的仇怨。”提到旧事,南宫丽宁笑容淡下来,她话音一转,却又透着欢快,“不过,若能看到她们倒霉,我这心里还是觉得畅快得很。”
凤明曦淡淡睨她一眼,含笑不语。
“南宫悦自诩什么都不比我差,嫁的门第却比我低,出嫁时嫁妆也比我少;她心里一直不服气。”
提起往事,确实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南宫丽宁顿了顿,嘴角微微翘起,弯出浅浅讥嘲弧度。
又默了默,才接着道:“我比她晚两年成亲,待我出嫁那年;她已经生了一个孩子,肚子里又怀了一个。”
凤明曦心头紧了紧,据她所知,南宫丽宁成亲至今已经有七八年了。又与夫君一直恩爱,且听说她姐夫也没有侍妾通房之类的。
但就是这样一对恩爱夫妻,却到现在还没有孩子。
她知道了,南宫悦心里一直拿自己与南宫丽宁这个侄女比较;眼见侄女成亲数年,却一无所出;一定是南宫悦觉得终于逮到机会揭人伤疤,不止一次奚落南宫丽宁这个侄女。
这才真正惹恼了南宫丽宁。
“姐姐,三姑母就是忌妒你母亲出身高而已。”
也不是说老夫人出身就差,但与自己的大儿媳相比,老夫人出身确实比不上。
凤明曦说的是大实话。
在未出嫁前,南宫悦心里确实十分妒忌南宫丽宁这个侄女。
至于婚后,一直到现在;南宫悦原本的妒忌已经变成了炫耀。
身为长辈,却从来没有长辈该有的样子;也难怪南宫丽宁从小就跟南宫悦这个姑姑不对付。
“妒忌源于羡慕,还有心底深藏的自卑。”凤明曦轻声的话语娓娓道来,面容却透着几分亲近与调皮。
南宫丽宁见状,心里只是落寞了那么一会会,就看淡了去。
南宫丽宁嗤笑一声,带着淡淡自嘲与无奈道:“她现在确实有炫耀的资格。”
对于婚后多年不育,不管南宫丽宁为人多爽朗,也不可能完全不介意。
更何况,身边还时时刻刻有无数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提醒她。
那个残酷又令她血淋淋的事实。
她这副兀自要强的样子令凤明曦心脏猛地揪了一下。
在这个时代,一个女人作为正妻,却迟迟没法为夫家开枝散叶孕育下一代;无论长辈再如何宽容大度,只怕都少不了被人垢病奚落。
但一个女人能不能生育,并不表示问题一定就出在女方身上。
凤明曦心中一动,正琢磨着有些话该不该当下提出来。
万一南宫丽宁觉得她唐突觉得被冒犯,她这番好意被误解事小,倘若耽误了南宫丽宁,那结果才是严重了。
“算了,不说南宫悦。”南宫丽宁倒是看得开,简单提了几句,就略过与南宫悦的恩怨。
“倒是艾妙妙那个女人,你要小心些。毕竟,你和她共同生活在这座府邸。”
“那个女人看起来和软好性子,实则——”
南宫丽宁哼哼两声,其中代表的意思实在不言而喻。
凤明曦笑了,看着她,三分打趣,七分真心,问道:“这么说来,姐姐你曾在她手里吃过亏了?”
按南宫丽宁的反应来看,这亏吃的只怕还不是小亏。
“被你看出来了?”南宫丽宁惊讶地扬了扬眉,却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十分干脆地点头承认:“我就是被她那副软和的模样给欺骗的。”
“偏偏我四叔又护着她;而我祖母呢,对四叔这个幺儿平日偏袒得厉害;所以我纵然在她手里吃了大亏,却也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对付回去。”
“所以,我听说那两个厉害的女人被你狠狠收拾一顿,我这心里真是特别特别高兴。”
“没想到哇,憋在我心里多年那口恶气,终于有人替我出了。”
凤明曦看着她一脸松快的样子,不由得会心一笑。
她虽然有些许好奇四婶艾妙妙怎么让南宫丽宁吃了大亏。
不过,瞧南宫丽宁的样子,明显不愿意再提;她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多嘴去问。
“姐姐高兴就好。”
“高兴,我怎么会不高兴。”南宫丽宁唇角弯弯,看她眉飞色舞的模样,确实不像假装的,“不愧是我弟弟相中的姑娘,明曦,你实在太合我脾性了。”
凤明曦:“……”
怎么听起来,这位明艳精致的姐姐像要吃了她一样?
“就目前这天气来看,明天估计这雪还有得下。”南宫丽宁果然没再提那两个女人,反而兴致勃勃将目光投到院中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身上,“明天你不送他们去学堂了吧?”
“不如借我玩两天?咳……我的意思是,让他们随我回府住两天。”
凤明曦扶额,孩子又不是玩具,是能借出去给她玩的?
“姐姐,”虽然面对目光灼灼满怀期待与恳求小可怜一样的眼神,令人实在非常难硬起心肠来拒绝,可凤明曦更担心她心一软,南宫丽宁真将孩子借去玩坏了。
因此,她稍稍敛了笑,隐隐严肃地唤一声,然后义正严辞道:“就算明天依旧下雪;可学堂没说放假,墨墨与晓晓就得继续去上学。”
南宫丽宁眯了眯眼眸,不以为然道:“他们还那么小,少去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凤明曦的眸光落在一个堆雪人一个负责捣乱的孩子身上,唇边笑意浅浅;眼神却柔和泛着光,“无规矩不成方圆。”
“规则制订出来,就是让人遵守的。”凤明曦语气漫不经心,可传达出来的态度却十分明确,“有些道理,便需要他们从小就懂得并且学会,还要知道遵守并约束自己。”
“无视规则,将来吃苦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南宫丽宁被她说得心有戚戚:“你对他们太严厉了吧?”
“这哪叫严厉?”凤明曦诧异之际,不由得失笑,“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情。我这是培养他们形成正确的时间观念。该学的时候学,该玩的时间尽情玩。”
“我说不过你。”南宫丽宁怅然轻叹,“不过你把两个孩子教得很好。”
凤明曦谦虚了一下:“是两个孩子禀性不错。”
南宫丽宁扑哧笑出声来,“你这是夸孩子的同时,也没忘夸一夸自己。”
凤明曦扬扬眉,哈哈而笑:“被你看穿了。”
“明曦,你这性子真讨人喜欢。难怪无殇那家伙死皮赖脸,非要把你娶到手不可。”
凤明曦:“……”
尴尬地笑了笑,这话她实在不好接啊。
好在南宫丽宁也不是特意恭维她跟她套近乎,眼睛一转,仿佛自言自语般轻轻叹了一声,道:“能生出优秀的孩子,才有机会把孩子教育得更优秀。”
她垂眸,眼皮轻颤,手不自觉往腹部抚了抚,梦呓一般的声音低低逸出娇艳红唇:“原本,我也有机会的……只可惜。”
在怅然低叹里,她垂下的眼眸,竟也掩不住浓烈翻转的痛楚。
说到生育孩子,这事凤明曦觉得更加不好接话。
毕竟,南宫丽宁与她也不算太熟悉。
如果她贸贸然就提这个问题,说不定除了令南宫丽宁感到尴尬难堪外,还会让南宫丽宁觉得她太没有规矩——才会这般交浅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