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曦了然的目光默默瞥过,又了无痕迹转开,有意无意地转向坐在南宫霁一侧的展惜脸上。
她唇角含笑,眉眼柔和平静;不过长睫掩映下,眸光闪动,寒意隐隐。
那蜻蜓点水一般的目光自展惜脸上划过,轻轻淡淡逶逦而过的光影里,闪烁着一抹让展惜心头生凛的意味深长。
“既然将军认为我合适,那我就托大——接手这事了。”
凤明曦的话一落,艾妙妙端着软和的笑容,出口的话却一点也不客气,“大哥,这事是不是先商量商量?或者继续由大嫂打理比较好?毕竟,大少奶奶才过门,里里外外那么多事;大少奶奶还得花费些时日才能熟悉吧。”
展惜打理的产业可多了去,艾妙妙相信,只要是展惜继续接手;肯定也会跟往常一样,对乌蒙镇庄子冒出来的问题依旧保持和稀泥的温和态度。
毕竟,展惜以前就是那么干的。
如果说这么多年,展惜一点也没察觉到那庄子有问题;她是不信的。
既然展惜察觉出问题,仍旧没有像凤明曦这个愣头青一样闹到明面上,闹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那就说明,展惜比凤明曦会做人。而且,简直会做太多了。
再者,就算南宫霁不同意她的提议也好,起码也能给展惜与凤明曦这对婆媳心里添添堵。
谁让凤明曦这个一根筋让她心里不痛快了?
艾妙妙说完,手肘还悄悄顶了顶自己的丈夫南宫学。
意思是让他出面向老夫人求情。
南宫学心里虽然迷糊得很,人却挺机灵的。
一见老婆对自己又是使眼色又是肢体语言,一激灵,当即就接口道:“母亲,虽说大哥这让小辈历练的心意是好意,可我们做长辈的,本就应该多看顾几分小辈。”
“况且,无殇与自己媳妇新婚燕尔,确实该多留着时间给他们。”
凤明曦:“……”
我真是谢谢你,这么懂体谅小辈啊!
不待老夫人开口,南宫霁已将目光投向笑意从容的姑娘:“明曦,这事你怎么说?”
虽然他已决定让凤明曦接手处理乌蒙镇庄子的事;但是,儿子新婚燕尔与儿媳情浓蜜意的实情,他确实也该考虑进去。
如果儿媳觉得这事该缓缓,或者换个人选;他虽然心里觉得遗憾,但也会尊重儿媳的决定。
“将军,”凤明曦淡淡一笑,妙目一转,掠过旁边甘心做背景的俊俦男子;心里一暖又一甜,“我与无殇就住在一块,天天都能见面。”
“如果有需要,我相信无殇也会愿意与我一同前往乌蒙镇。”凤明曦挑了挑眉,笑容淡然从容,眉眼间充满自信,“再说,处理一个庄子的事情而已;即使事情再多,我相信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艾妙妙眉头一蹙,还想再说什么。
凤明曦又道:“将军应该知道,我虽出身忠烈侯府;实际上,我在侯府待的时间并不长。”
“回归侯府之前,我打理的产业比一个庄子复杂多了。”
经她这般直接刻意的一提,屋内许多人才恍然记起,眼前这个看着娇娇软软的漂亮姑娘;论经商赚钱,就算在大裕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
展惜目光一闪,貎似别有深意地朝凤明曦投来一瞥。
艾妙妙心情就复杂多了。
南宫霁闻言,自是再无顾虑:“既然你觉得没有问题,那乌蒙镇庄子,以后就全权交由你打理。”
他是家主。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自是一锤定音再不容他人异议。
“祖母,父亲;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先回去了。”一见纷争解决,南宫无殇当即提出告退。
“两个孩子在清晖苑等着,不见我们回去,是不会肯老实用膳的。”
凤明曦悄悄掐了他一把,这家伙——为了立刻离开,连孩子都利用上了。
墨墨和晓晓那么乖巧懂事,怎么可能非要他们陪着才肯用膳。
说谎话不打草稿,也不在乎会不会被人当场揭穿!
不管别人信不信,南宫霁的心思,却是瞬间转移到自己乖巧挨饿这事上来了。
“没事的,你们快回去吧。别让孩子等急饿着了。”
两人行礼,一同退出。
“外面风大。”南宫无殇十分体贴地替凤明曦系好狐裘,又将她的手放入掌中握住,“走吧。”
他做这一切时,并没有避着众人。
自然而然就引来一道道或艳羡或妒忌或不屑的目光了。
展惜稳稳坐在原处,仍旧清高目无下尘冒着仙气的仙女模样;只不过,她微微低垂的眼角却在淡然的掩饰里,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外一双恩爱俪影。
藏掩于袖下的手,更在男子轻拂秀发系狐裘带子时,微微地一下又一下地颤抖个不停。
这一切,在她美丽清高出尘的面容一无所显。
屋里屋外,虽然人数不少;却也无一人窥见她失常的举动。
凤明曦与南宫无殇回到清晖苑,才说着三姑母南宫悦和四婶艾妙妙的事;丁十一就前来求见禀报事情了。
对于这位讨喜、嘴甜,手上功夫又不错的侍卫,凤明曦一向十分宽容。
见了丁十一,也不急着询问事情进展,而是自然问道:“吃了晚饭没有?要是没吃的话,我让红兰去厨房给你拿饭菜过来?”
呜呜,果然有了女主子就是不一样。
不仅公子身边有人知冷知热,连他这个小透明侍卫,都有机会被关怀到。
丁十一心里感动坏了。
不过在被男主子不动声色飞来的嗖嗖眼刀之后,丁十一刚刚热乎起来的心,霎时透凉了。
他垂下头来,小心掩饰着内心的沮丧与失落,恭敬道:“多谢少夫人关心,属下还不饿;一会禀报完事情,属下再去吃不迟。”
小侍卫委屈的语调虽然极力掩饰,可凤明曦还是听出来了。
她怔了一下,随后顺着丁十一眼角所斜的方向,才意识到什么。
暗翻个白眼,她哭笑不得地悄悄拧了把南宫无殇,倒也不勉强丁十一:“既然这样,那你就说吧,让人盯着叶庄头,都盯出什么结果来了。”
说到正事,南宫无殇也不乱警告侍卫了。唇畔噙着淡淡笑意,眼底却多了抹肃然严厉之色。
有人趁夜暗放毒蜘蛛加害凤明曦,这事,他比凤明曦更想知道背后是谁指使。
“查是查出一些事情了,”被主子看似慵懒实则冷厉的目光盯着,丁十一顿觉压力山大,“可幕后指使……暂时还没有消息。”
南宫无殇漂亮的眸子缩了一下。
一股森冷气势霎时不加掩饰迸发而出,直射丁十一而去。
丁十一禁受不住这股气势威压,脸色唰地一下白了,额头也在瞬间冒出层层冷汗来。
凤明曦嗔了南宫无殇一眼。
还想不想听了?
好端端乱发什么火?这又不是丁十一的错,倘若把人吓坏了,不是正正中了对方亲者痛仇者快的圈套?
南宫无殇控诉地睨她一眼,又警告地瞥了瞥被威压得丝毫没有精气神的侍卫兼车夫;然后,才委屈地收回视线,只倾注脉脉深情凝视在凤明曦身上。
凤明曦:“……”
这家伙,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戏精属性?
好气又好笑地警告瞪了眼南宫无殇,这才道:“丁十一,说说具体查到什么事情。”
“是,少夫人。”
凤明曦温和开口,丁十一才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骤减,他暗吁一声;觉得自己终于又活了过来。
“叶庄头的警惕性十分高,他自庄子离开后;一共做了三次伪装,见了三拔人;最后进了德胜街一家医馆。”
凤明曦心中一动:“这么说,他离开医馆后,就直接回庄子了?”
丁十一欲点头,可想到最后的结果,面上露出羞愧之色:“是。属下也怀疑此事有蹊跷,一路让人盯着;最后确定,他确实在医馆拿到了解药回去,分别给他老婆和儿子服下;把他们都救了回来。”
“从他离开医馆后,属下也有让人一直隐在暗处盯着医馆;可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医馆有任何异常。”
凤明曦沉吟片刻,轻轻叹了一声,道:“那些小蜘蛛是红狼蜘蛛,并非我们京城所有的物种;普通医馆的大夫极难有机会见到这种毒物。”
片刻间拿出解药,就更不可能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医馆里有人接触过红狼蜘蛛;而且,早就备好解药。
这个人——如果说真与幕后指使毫无关系,这话换谁来听,只怕都不会相信。
丁十一听得更加惭愧:“属下失职,请少夫人责罚。”
南宫无殇刚想出声,凤明曦极速飞了记媚眼过去,他当即美呆——顺便忘了要严厉敲打下属的原意。
凤明曦可不喜欢动不动就对人责备惩罚这一套。
以她看来,丁十一暂时没查出什么眉目;并非丁十一没尽力,而是对方隐在暗处,处处小心谨慎,行事手段太过狡猾而已。
这同时也证明了,对方确实处心积虑想加害于她。
这种时候,查出幕后黑手,自然比惩罚下属重要得多了。
想了片刻,凤明曦问:“那家医馆叫什么名字?”
身兼车夫与侍卫的丁十一,生怕旁边虎视眈眈的俊俏公子削了自己,答得闪电一样迅速:“回春堂。”
“你回去,让人重点查一查叶庄头进入回春堂后,与谁有过接触。”
“当然,回春堂其他人也不能放过;总要把所有人的底细都查一查才放心。”
凤明曦觉得,对方隐得那么深,说不定那家医馆真能探听到什么秘密呢。
“是,少夫人。属下立刻就去办。”
南宫无殇眼眸半眯,闪烁的冷芒斜斜睨过去,偏偏他面容带笑,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生气的样子:“还不快滚,等着少夫人请你吃饭吗?”
丁十一:“……”
满腹心酸委屈无奈,还得死死压在心里不能流露出一星半点。
明明少夫人刚刚说了管饭的!
无比心酸低落,还饿着肚子的侍卫兼车夫,在无良主子瞪视下;一步三回头默默地退出了清晖苑。
就在他心伤哀叹只能吃自己之时,有道俏丽红色身影飞快跑了过来,同时极速地塞了个油纸包到他手里:“等等,这个给你。”
满脸懵懂的丁十一低头看了看手里热乎乎冒着香气的油纸包,然后才傻乎乎抬头望了望已然转身跑远的身影。
好半晌,才从目瞪口呆中收回视线,喃喃低语中一拍脑袋:“刚才那个是红兰吧?这丫头什么时候那么好心肠?一定是少夫人暗中吩咐的。”
呜呜,果然还是女主子更有人情味,更懂得体贴关怀他们这些没人爱的侍卫啊。
“刚才是我眼花了吗?红兰那个大大咧咧的丫头还会脸红?”
丁十一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兀自点头肯定:“嗯,一定是我眼花了。”
凤明曦并不知道外面还有这个小插曲,她身边的男人不满意天黑了,她的心思还放在别的男人身上,十分暴力地抱起她回寝室。
准备与她在柔软温暖的床榻上,跟她好好地聊一聊人生。
直到许久许久,凤明曦才记起自己有件事忘了跟他讨论。
翌日,天阴阴沉沉的。
凤明曦望了望身旁已经空了的地方,心里隐隐浮上淡淡失落,同时又有些许庆幸。
“这家伙,也不知他大清早起来去忙什么。”
不过,南宫无殇早起出府也好;倘若现在还在屋里缠着她,依那家伙的脾性,就现在这天气,一定不允许她今天再跑去乌蒙镇的。
匆匆用过早膳,凤明曦就坐上马车直接前往乌蒙镇的庄子。
当然,经过横县时,自是顺道依言将客来酒楼那些姑娘悉数带回乌蒙镇。
至于叶庄头,待他在老婆儿子中毒的事情里折腾到最终能抽出身来时,凤明曦已经无比顺利地第一步收拾了他的烂摊子。
没有上面的人给叶庄头撑腰,其他事情也无须凤明曦费什么神。
只花半天功夫,她就将叶庄头的势力一扫而空;又花了半天,任命新的庄头,以及待来年开春开展租种的各种琐事。
忙碌一天,她赶回京里,天色再一次擦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