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曦叹罢,转头将视线瞥向躲在角落的柳管事:“老夫人说的人证可是指她?”
“那我倒要问问她了,她看见我做什么?就敢跑到你面前作证?”
老夫人难掩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念头一转,觉得她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遂也望向角落的柳管事,沉声道:“你过来,当面把之前跟我说的话,再告诉少夫人一遍。”
柳管事一抬头,就撞上凤明曦投来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凤明曦态度温和,笑容平常;可却让她莫名心头一凛,心底突如其来漫出一阵极度不安来。
凤明曦随和又温浅的目光里,似乎已经看穿她内心。
柳管事的身份无意识地抑制不住地微微抖了抖。
她没有听话走过去,而是不自觉地悄悄挪着脚跟往后缩了缩。
老夫人凝着她后退的姿态,目光顿了顿;皱着眉头,道:“你过来,照实说。”
“这是福瑞堂,有我在,保管不会有人敢对你如何。”
说罢,还特意警告地掠了眼面容盈盈含笑的凤明曦。
凤明曦心里觉得好笑,老夫人怎么就死心塌地相信一个下人的话了?
就算她在老夫人心里的信誉再差,她的身份还是摆在这的吧。
不过,这个柳管事也不是个简单的下人。
都敢空口白牙站在她面前,直接跟她这个主子对质;还是明知自己撒谎的情况下,跟她面对面死磕,这也不是一般人敢做的事。
没点胆量,只怕连站在她面前好好说话都做不来呢。
柳管事得到老夫人保证,似乎没有那么慌那么怕了。不过,在挪脚过来之前,她仍旧忍不住下意识拿眼角先瞄了眼凤明曦。
凤明曦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含着笑,目光澄亮地微微抬着头;一脸好整以暇的模样。
柳管事心里就紧张得揪了一下:少夫人心里都不带害怕的么?
凤明曦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并没有凶神恶煞状回瞪过去,而是笑眯眯开口邀请道:“老夫人刚刚不说跟你打保证了么?柳管事不用怕,不管是在福瑞堂还是在府里其他地方,我都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
“只要你问心无愧,把事情如实说出来。”
“嗯,对了,我这个当事人也想听听——柳管事你口中说出来的实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事已至此,柳管事明白她根本没有退路;也没有资格去选其他。
只能低着头,一咬牙豁了出去;“请老夫人容许奴婢再叫几个人过来。”
顿了顿,她抬头飞快地看了眼凤明曦,又道:“那几个人当时就与奴婢在一块,她们同时能做证奴婢说的是真话。”
拉人搭阵搞声势啊!
凤明曦垂眸,掩着眼底划过的浅浅不屑。
可惜有些人还不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靠人多就有用的。
再说,柳管事此刻只怕还不明白,这声势搞得越大,到最后;事情才会越难收拾。
她心里腹诽着,面上却一丝异样都不露;反而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老夫人侧目瞅了她一眼,抿着唇哼了一声,就高声对柳管事道:“行,你说的事我准了。”
“那些人,都有谁;你说个名单出去,我这就让人出去把他们带过来。”
柳管事垂着眼皮,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飞快地说了几个名字出来。
说的时候,也不知她心里怎么想的;竟然忍不住几次偷偷拿眼角偷瞄凤明曦。
似乎是想看看凤明曦的反应,又或者是想从凤明曦的神色看看,这位少夫人究竟会愤怒还是害怕;或者讥笑她做这些无用功。
可惜,凤明曦从头到尾,对她的话压根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就连唇角微微上翘的弧度以及浅浅纹理,都跟原先一模一样,没有分毫变化。
看不出凤明曦情绪有变,柳管事心头反而沉甸甸的,那股不安的感觉忽然就变得强烈起来。
“来人,按照柳管事刚才提供的名单,把他们全部带到福瑞堂来。”老夫人此刻是不会考虑凤明曦心情如何的,得了准话,立刻就吩咐人去办事。
那些人似乎早就得了信等着老夫人传唤一般,从福瑞堂出去的人没离开多久,就带了好几个人回来。
凤明曦没有任何避让举动,老夫人虽然有些担心她直接站在屋里,那些下人会不肯说真话作证。
可转念一想,这是在她的地盘,有她亲自作担保;凤明曦过后也不会敢为难这些下人,而且,她是让这些人前来与凤明曦当面对质的。
让凤明曦躲在一旁偷听,这还算哪门子的当面对质。
老夫人也没有提让凤明曦先避一避,其他人是没有资格开口。
“人都全来了吧?”老夫人掠过战战兢兢站进屋的几人头顶,威严又冷硬的声音顿时响起,“柳管事,少夫人当时吩咐那些事情,除了你;他们这些人都在现场,全都把话听完了,对吧?”
事情已经到这地步,不管柳管事心里怎么想,她都不可能再退缩了。
她不敢看凤明曦,只好硬着头皮应道:“回老夫人,的确如此。”
老夫人点点头,简单将柳管事之前说过的话描述过的情景再说一次。
末了,才一脸严肃地转向战战兢兢站成一排那几个下人。
“刚才我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事情究竟是不是这样?”
“少夫人亲自吩咐柳管事,让她撤换掉夫人之前拟定的单子;还催促柳管事马上按她吩咐把年礼送去阎府?”
众人望了望柳管事,又小心翼翼瞄了瞄凤明曦。
过了好一会,在老夫人目光沉沉如同千斤压力的凝视下,才不约而同缓缓点头,异口同声表示:“我等亲眼所见,确有此事。”
老夫人听闻这话,心里也不知一时间涌上的是什么情绪。
似乎隐隐有些松口气的感觉,又似乎同时有口浊气涌到喉咙便卡住吞吐不得。
她自己对此解释为,心里不痛快!
“少夫人,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凤明曦饶有兴趣地打量作证的下人一番,才笑吟吟道:“我自然是有话说的。”
老夫人:“……”
她明明是恼怒质问凤明曦来着,怎么变成她是询问凤明曦的意见了?
凤明曦慢悠悠地走向柳管事,尽管她一副笑眯眯的温和样;可柳管事看见她走近,心里首先就露了怯,脚下自然下意识就往后退了。
“柳管事,你别慌;我又不会吃人,更不会对你动粗。”凤明曦容色娇美又俏丽,尤其她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谁见着都会对她生出亲近之心。
偏偏柳管事反应如此异常,这说明了什么问题,还不是很明显吗?
“我就是有个问题想问一问柳管事而已。”
“我和你有私仇吗?”
柳管事怔了一下,完全没料到凤明曦要问的是这样一个看起来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她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没有。”
凤明曦又笑眯眯问:“那我和你是有旧怨了?”
“奴婢以前压根不认识少夫人,自然也不可能有旧怨。”柳管事心头惴惴,还是硬着头皮回答了。
凤明曦又问:“对了,刚才你说按照我吩咐给阎府送年礼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
柳管事谨慎地看她一眼,轻声答:“三天前,外库房;当时有许多人在场,他们都听到少夫人的吩咐了。”
凤明曦微微一笑,转身走回去,直面老夫人:“关于三天前这个事,我也有人证。”
老夫人一惊,狐疑地打量她片刻:“你有人证?”
凤明曦十分淡定地点头:“对。”
老夫人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就在这时,忽有下人匆匆入内给老夫人禀报了几句。
接着,她抬头往外面望了望:“她?她来这做什么?请她进来。”
下人退出去,不多时,就见一道人影喜滋滋地迈着轻快步伐走了进来。
“见过母亲。”来人朝老夫人行礼,似没有发觉屋内人数过多且气氛不对,仍旧含着笑,欢喜道:“一件小事而已,哪里值得母亲特意嘉奖呢。”
老夫人按住突突直跳的额角,一头雾水地望向满面喜色的妇人。
“老二媳妇,谁让你到福瑞堂来的?谁告诉你,我要对你嘉奖?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被老夫人一吼,二夫人当即愣住,过了一会,才委屈道:“不是母亲你让我到福瑞堂来吗?”
“是你说,我做事做得好;要好好奖励一番的呀。”
老夫人:“……”
谁?到底是谁在外面打着她的名号乱说话?
把人拖出来,她保证不打死那混帐!
老夫人黑着脸盯住满脸委屈的儿媳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顿足长叹一声:“老二媳妇,没有的事;我这里正忙着呢,怎么会无端端唤你过来。”
“你是被谁耍了吧!”
凤明曦开口插话了:“二婶,对不住了;是我让人把你叫到福瑞堂来的。”
“当然,至于嘉奖——老夫人没有;但是,我一定会兑现。”
这下,不仅二夫人懵了一圈,连老夫人也云里雾里,完全摸不着边际。
她与二夫人对视一眼,拧着眉问凤明曦:“你搞什么鬼?这是什么情况?”
“老夫人请稍安勿躁,且听我给你解释。”
凤明曦浅浅一笑,却将目光投向二夫人:“二婶,还记得三天前发生的事情吧?”
二夫人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终于发现了刚才她兴冲冲进屋忽略的事情。
还忍不住低声惊呼一句:“呀,这屋里怎么那么多人?”
惊呼完毕,她也终于迟钝地察觉屋里的气氛不对劲。
老夫人不对劲,凤明曦也不对劲。
想了想,她谨慎地答道:“记得是记得;不过,那可是你再三恳求,我才会一时心软答应帮忙的。”
凤明曦轻轻一笑:“是,我心里记着二婶的恩惠呢。”
“要不是墨墨贪玩,也不会弄到妞妞也动心;非嚷着要跟着一块去。”
“不过,那天孩子在外头玩了一天,见识到许多新奇有趣的东西;我这心里就想着,得好好还二婶人情。”
老夫人冷声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凤明曦上前一步,缓缓道:“老夫人,是这样。三天前,学堂不是已经开始放假了嘛。用过早膳,墨墨就缠着我说想去街上看杂耍。”
凤明曦为难道:“我这还没答应呢,妞妞过来找墨墨玩,正巧听到这话;于是加入阵营一起撒娇缠着,说要我带他们去街上看杂耍。”
“我想着墨墨以前没有机会到京城,更没有机会到街上看诸如杂耍之类的热闹;忍不住一时心软,就答应了他和妞妞。”
“可答应之后,我想起府里正忙着往各府送年礼呢;这时候我哪走得开,心里正犯难呢,好巧在外头碰上二婶。”
凤明曦朝二夫人微微一笑,那笑容的意思,就是向二夫人当面致谢了。
“我想着,府里各项事务都是按着夫人原本安排,依着规矩有条不紊地运转进行的。我暂代掌管府里中馈,与二婶暂时帮忙照看一日,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刚好二婶近日空闲,我就厚着脸皮拜托她替我照看一天。”
“二婶脸皮薄,心肠又好;她耐不住我再三恳求,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当然了,这种事——说起来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就恳求二婶悄悄帮忙,别将它张扬出去。”
“当天,我带着孩子们在街上玩得十分尽兴,直到天黑才回府;回府时,还在门口遇上将军了。”
凤明曦说得云淡风轻,可这人证——是一个接一个,衔接得完美无暇,丝毫没有错漏。
老夫人脸色已经变得沉黑沉黑的。
凤明曦又道:“所以,对二婶我是真心感激的。说要特别奉上谢礼多谢她,那也是真心话。”
二夫人:“……”
她莫名其妙就掉少夫人的圈套里了?
到现在她还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入坑的啊!
凤明曦无视老夫人沉黑沉黑的脸,笑盈盈转头望着柳管事,声音轻淡而柔柔的,十分温和好脾气地开口问:“三天前,我用过早膳直接就带着孩子出府了。一整天,从早到晚都没有踏足库房半步,不知柳管事是在哪看到的我?又是从何处听了我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