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管事目光一闪,咬了咬牙,定了定心神,仔细答:“当时少夫人就在旁边盯着,还催促奴婢立刻安排把年礼送出去;奴婢根本没有机会前来禀报。”
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奴婢原以为少夫人催得那么急,是因为近来阎府发生了什么变故,是奴婢不知道的。”
“奴婢……这才听从少夫人吩咐,迅速把年礼给送出去。”
老夫人沉着脸,也不知对她这番话信没信。
她静默了一会,又问:“少夫人让你更改送往阎府的年礼,她可曾亲自留了更改过后的礼单?”
柳管事心中一跳,老夫人这是怀疑她说的话有假吗?
不愧是老夫人,就算多年不理事;也不是随随便便三两句话就可以糊弄的。
柳管事心里有些佩服,不过脸上除了毕恭毕敬之色,却不曾流露出半点惶恐来:“没有。”
她摇摇头,将前因后果补充完整:“少夫人当时找到奴婢,直接当场吩咐改的单子;并没有留下书面的东西。”
老夫人意味不明地掠她一眼,又问:“当时除了你,还有何人在场?”
柳管事心头一紧,老夫人这是要找旁的证人来证实她这话的真实性?
所以,老夫人还是怀疑我了吗?
关于这个,其实柳管事完全想岔了,老夫人光明正大当着她的面旁敲侧击,可不是因为怀疑她。
柳管事一时猜不透老夫人此举用意,仔细想了想,牙根一咬,答得愈发谨慎:“还有好几个人在场,她们都听到了少夫人当时的吩咐。”
“哦,我知道了。”老夫人沉默许久,才缓缓丢出这句话。
柳管事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态度。
忐忑地僵立在屋子里,一时进不得退不得。
老夫人不开口,她根本不敢擅自出声自请退出去。
在压抑的气氛里,默默地又过了一会,老夫人才道:“将少夫人请到这来。”
柳管事心头一跳,这是要请少夫人来当面对质吗?
想到这个可能,柳管事内心真正惶恐不安起来。
考虑一会,她硬着头皮开口:“老夫人,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
老夫人掀了掀眼皮,不咸不淡道:“不急。”
柳管事的心一瞬如坠冰窖,浑身都冰冷生硬,僵得动弹不得。
老夫人真打着让她与少夫人当面对质的主意!
这是她来福瑞堂之前,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与局面。
怎么办?
柳管事心里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在凤明曦到来之前,她只能逼着自己拼命想办法。
想了好一会,终于让她想起金管事之前向她小声透露的一桩秘密来。
“禀老夫人,奴婢突然想起一件事。此事与忠烈侯府有些关系;也许,也许这就是少夫人特意吩咐奴婢,改了给阎府送年礼单子的原因。”
老夫人怔了一下:“哦?什么样的事?”
凤明曦还没来到福瑞堂不,老夫人不介意先听听这些小道消息打发一下时间。
柳管事飞快地抬头拿眼角往门口掠了掠,又迅速低下头去,回答起来,一点也不见紧张滞涩,反而顺溜得很。仿佛,那个小道消息已经在她心胸里过了千百遍一样。
“回老夫人,奴婢听闻忠烈侯府现在当家的候夫人,也就是少夫人娘家的五婶;在前段时间,因维护娘家兄长,与阎府的人起了冲突。”
她迟疑一下,又道:“少夫人前些日子不是回娘家住了一段时日吗?兴许是那段时间听说过这事,才会在有机会的时候,为自己娘家婶母打抱不平。”
“奴婢听说,忠烈侯府现任侯爷,与少夫人仙去的父亲才是嫡亲兄弟。”
“少夫人会为娘家婶母打抱不平,也是人之常情。”
老夫人心里的火气原本已经慢慢平息下去,听了柳管事一味为凤明曦说好话;那原本快要熄灭的火苗又蹭地拱了上来。
“岂有此理,借我国公府的势,踩我国公府的恩人;就为了替她娘家婶母出头?”
“合着在她心里,娘家一个婶母,都比我这个祖母重要了!”
柳管事瞧见她气得头顶冒烟的模样,嘴角一勾,倏又飞快垂下头去。
言嬷嬷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一脸恭敬状的柳管事,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老夫人对少夫人原本就多多少少有些不喜,现在好了;夫人也不知因何在不动声色针对少夫人。
老夫人也因着这些没有摆到明面上的种种事情,对少夫人的成见是越来越深了。
唉,也不知这府里以后的日子,还能不能继续安生。
都说旁观者清,言嬷嬷一直陪在老夫人身边,反倒比老夫人这个主子更能看明白种种争端后面的实质问题。
只不过,人一旦上了年纪,年轻时的宽容好脾气也会变得固执蛮不讲理。
所以,大多数时候,言嬷嬷就算能看明白;也不好直接劝老夫人,最多只能偶尔隐晦提一两句。
也不敢多为凤明曦说好话,她能居中不偏不倚提醒,老夫人能听进去就不错了。
倘若她为凤明曦说好话,反而容易引起老夫人逆反心理,更会越发不喜凤明曦。
言嬷嬷心里暗暗揣摩着,也不知夫人与少夫人暗地里闹了什么矛盾。
这时候,外面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接着,便见披着一袭红色披风,越发衬得容颜胜雪的姑娘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一进屋,凤明曦就解了披风,上前朝着老夫人规规矩矩行礼。
因这老太太已经将心里的不喜严重摆到脸上,凤明曦在不知不觉中也没了与她亲近的意愿。
因而称呼上,也不肯亲近称她为祖母,而是改为身份上的称谓。
“见过老夫人。”
她微微一笑,也不待老夫人招呼,便站直了身子,转着明亮清透的眼眸,坦荡地直视着老夫人,问:“不知老夫人着急差人请我前来,是有何要紧事?”
毕竟,她还管着府里一大摊杂事;寻常时候,她可腾不出空闲时间来这听老夫人闲嗑。
老夫人沉着脸默默地盯着她审视半晌,迎着她坦荡无畏的目光,只觉心头一阵烦躁。
皱了皱眉,直言不讳道:“听说你最近在忙着给各府送年礼?”
“是。”凤明曦答得云淡风轻,瞅着老夫人不对的脸色,疑惑道,“老夫人唤我前来,是我做的事情出了差错?”
老夫人听闻这话,便哼了一声,冷冷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凤明曦十分无辜地眨着眼睛,语气恭敬,态度诚恳:“还请老夫人明示。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在哪方面出了差错。”
她就知道,福瑞堂的人匆匆忙忙跑去找她,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凤明曦心里忍不住讥嘲地想,福瑞堂有好事,绝对不会想到她。
老夫人又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她心里对凤明曦确实存了十分不满。
事情都做下了,还敢在她面前装无辜。
既然凤明曦如此不上道,也别怪她不给凤明曦好脸色。
凤明曦自己都不愿意要脸面,她还替她留什么脸面。
“你自己近来做了什么好事,你心里就没个底?”老夫人一开口,就透着一股恼怒,“还非得别人说白了才肯认?”
凤明曦静了静,并没有因她直白的指责斥骂就惶恐不安。
想了想,她仍旧不慌不忙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事,令老夫人如此震怒?”
“我问你,你是不是擅自改了展惜拟定的送礼单子?凭着自己喜好完全不顾及国公府的名声,随意删减原定的礼品?”
“尤其,我们送往阎府的年礼,改动得特别厉害,是不是有此事?”
凤明曦一脸吃惊地睁大眼睛。
吃惊之余,她脸上全是懵懂茫然的神色。
从她的反应来看,就像对此事毫不知情一样。
老夫人留心着她的神情,见她装得越像那么回事,皱了皱眉头;面色更沉,对她的不喜也更深一层。
被她当面戳穿还不承认,连一点担当一点责任都没有。
老夫人十分怀疑,像凤明曦这样的人,将来真能担得起国公府女主人的担子吗?
凤明曦直面她质疑的目光,十分无辜又坦白地答:“我不知道啊。”
老夫人:“……”
她还真敢答!
“这段时间你不是在忙活给各府送年礼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此事?”
老夫人质问的语气,此刻已经可以说得上冷厉了。
凤明曦却没被她厉言疾色的样子吓到,仍旧淡定无比答:“我最近确实是忙着给各府送年礼。”
瞄一眼老夫人,见她几乎气炸了肺;如果头发不是盘着;凤明曦怀疑,老夫人的头发都能气得竖起来。
然而,凤明曦仍旧不为所动,坚持说道:“可我不知道送往阎府的年礼曾经有过改动,这也是事实。”
老夫人盯着她镇定从容的面孔,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就是在你暂代掌管府里中馈时发生的事,你却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是干什么吃的?”
“老夫人息怒。”凤明曦慢条斯理的劝着,那平静淡然的模样,与暴怒中的怒容满面的老夫人形成鲜明对比,“我不知道,自然有不知道的理由。”
老夫人被她不慌不忙的样子刺痛了眼,不过,却也骤然间心头怒火就降下大半。
“打理内务的柳管事一力指证是受你吩咐,才改了展惜拟定的送礼单子,并且在你催促要求下;才赶着时间按照改动过后的礼单将年礼送去阎府。”
凤明曦不知道她嘴里三番四次提到的阎府有何特殊。
不过,躲在旁边努力减小存在感的瘦小女子,她自一进门就留意到了。
她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无声勾唇笑了笑,一刹那,眼底流光盈动璀璨如星。
想必,这个人就是老夫人嘴里刚刚提到的柳管事?
“老夫人,我为何别的礼单不改,独独只改了将军夫人拟定送往阎府的单子?”
凤明曦心里很好奇,于是就直接将疑惑问出来了。
也许,老夫人在盛怒之下不会细想,脱口就将答案告诉她了呢。
能从老夫人嘴里直接诈出答案最好,也省得她过后再费精力去调查。
倘若不能?
那也没什么损失嘛。
老夫人眼眸半眯,冷冷地斜睨过去,果然想也不想,直接就冷笑起来:“你自己心知肚明,又何必假装毫不知情的样子假惺惺来问我?”
“我不怕实话告诉你,这阎府——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不许轻视;更不许为了替你娘家不相关的人抱不平,而背后违逆瞒着我,给阎府下绊子。”
“你娘家婶母再亲,那也与你隔着一层;这关系本就比不上夫家,更遑论,这恩怨还不是与你娘家婶母直接有关;而是再绕道弯,跟她的娘家再扯上关系。”
“阎府当年,曾于我有大恩。”
老夫人噼哩啪啦一番话下来,倒是将其中的关系与恩怨抖得七七八八。
凤明曦相当意外地真的愣了一下。
她没料到,一个阎府,这里面还关系到这许多人与事。
不过,也正因如此,展惜才会拿这个开刀;第一个给她挖坑吧。
若与忠烈侯府没什么牵连,她私下篡改礼单的理由就显得没那么充分了。
尤其,这阎府——门第与楚国公府相比,实在差得远了。
展惜栽她的赃,除了往她头上扣上徇私的恶名外;还不忘继续给她多扣顶帽子——比如看不上对方门第之类。
“老夫人,我说了我没做过这事;更没有吩咐任何人更改夫人原先拟定的礼单。”
老夫人瞧见她气定神闲的样子,刚刚勉强压抑下去的火气又蹭地窜了上来。
没气到当场吐出一口老血,也气得七窍生烟了。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老夫人冷哼一声,将目光转向躲在角落的柳管事:“人证都还在这等着呢,你还想狡辩抵赖。”
凤明曦盯着她抖个不停的手,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实在很想偃旗息鼓,别再继续这场无意义的争执,就怕当真把老夫人气出个好歹来。
可是,她愿意罢战;除非愿意主动承认错误,揽下责任;老夫人才会有可能重重训她一顿,就暂时将此事揭过。
不然,老夫人又岂肯轻易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