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曦看着忿忿不平的男子,心里柔软一片;抚了抚他眉眼,笑道:“我不过暂代而已,需要什么教导?”
“真有个人在旁边对我指手画脚,我才该觉得难受。”
“以前不是有定例吗?”凤明曦安抚他,“我不过暂代而已,按照以前的定例,该如何就如何好了。”
“就算真出了差错,也怪不到我身上。”
还有句话她没说,即使有人把过错推到她身上,那也没没关系。
她又不是面团做的,随便任人捏扁搓圆。
南宫无殇见她云淡风轻,确实不将这事放在心上;渐渐也就平静下来。
“那你随便做做就好,可别累着自己。”
“若是有什么问题,你直接回绝;或者干脆推到我身上就好。”
凤明曦好笑地看着他:“行了,我的好夫君;你娘子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难道做不了或者明知做不好的,她还非要为了所谓的面子强撑着活受罪不成?
对她来说,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南宫无殇抱着她,低低叹了口气:“小没良心的,我说那么多;不就是担心你吃亏嘛。”
凤明曦挑了挑眉:“想让我吃亏?那得看我愿不愿意啊。”
有些亏,她乐意吃;有些亏,她不高兴吃——自然也就吃不着。
不管南宫无殇心里有多少隐忧,或者只是单纯的不乐意累着自己媳妇;凤明曦还是在府里忙开了。
如凤明曦所说,一切都有旧制有定例可循;她既然是暂代的,自然也不打算大展拳脚搞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
她不过先见了见相关的管事,再看了看历年在展惜打理下的国公府,都向哪些人家送过年礼;近两三年又有什么变化。
至于今年么,展惜原本没想过临到年关才撂挑子,是以关于备送年礼的事,也是早早就做好相关工作的。
凤明曦见过管事,就拿了送礼的单子看了看;然后,一点异议也没有,就吩咐管事按着展惜原先拟定的名单与礼单,逐一向各家各府送年礼。
管事大概得了上头吩咐,对凤明曦的话也没什么质疑,相当配合就听令做事。
有些人家早早已经向国公府送了年礼的,凤明曦只需对过礼单,让人相应做些增减,再还礼回去就成。
不过,这项工作说起来容易;真正融入其中做起事来,那可不仅仅是繁琐二字所能概括得了的。
好在,展惜治家有道;这些年当家作主打理中馈,已经算得上是积威甚隆。
就算凤明曦这个儿媳出来暂代,下人们也不敢不听从她使唤。
忙了一段时日,几乎累得人仰马翻之际;凤明曦总算把送年礼这差事办得七七八八了。
然而,就在她以为可以松口气时,却有个管事脸色凝重地匆匆赶往福瑞堂求见老夫人。
正堂里,老夫人气定神闲地坐在上首,她眯了眯眼睛,老而不花反而偶见精光闪烁的目光直直落在屋正中穿着大红棉袄子的管事身上。
“金管事刚刚说什么?”
她声音不高不低,却自有一股让人心生畏惧的威严透出来。
很显然,她重复这话——明显对管事刚才禀报的事抱着怀疑态度。
“老夫人。”身量不高的管事把戴着珠花的脑袋低了低,神情越发显得恭谨,“奴婢刚刚看了礼单和回礼,发现其中送去阎府的跟夫人原先拟定的有较大出入。”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老夫人面色立时变了变。
“是什么样的出入?你跟我详细说说。”
金管事恭敬回了一声,接着就无比流畅地将单子背了下来。
由此可见,她来福瑞堂见老夫人之前,这基本功确实下足苦心做扎实了的。
到最后,她还特意提出最大的错漏,强调道:“老夫人,别的东西被挪用替换也就罢了;最不该的是把原先拟在单子上的一对镇汝窑仙鹤宝瓶,给换成了断了枝节的白藕节啊。”
“什么?宝瓶换藕节?”老夫人的声音猛地拔高,那是给气的。
她愤怒之余,不由得冷笑连连:“她还真是持家有道,懂得给府里省钱。”
金管事将脑袋埋得越发低了些,只不过,也掩不住她嘴角微微弯起带来的好心情。
虽然老夫人没有明确指出这个“她”指的是何人,但这屋子里的人,就没有人不明白的。
除了眼下暂代将军夫人当家的少夫人外,能让老夫人如此气愤到口不择言指责的,还能有谁呢?
眼角瞄见老夫人铁青着脸,金管事悄悄松了口气。看来府里流传老夫人不满少夫人不喜少夫人,这事是真的。
要不然,老夫人就算听闻这事再生气,也不至于连问都不问一下少夫人;直接就表示相信这事。
还没有任何迟疑的,张嘴就指责少夫人不对。
在这府里啊,还是那位才是真正的女主人。
在金管事分神的时刻,老夫人又皱着眉头道:“这事是谁具体经办的?当时又是怎么办的事?”
“为何没按原本拟定的单子把礼送去阎府,反而依着不懂事的胡乱改了礼物?”
金管事目光一闪,小心翼翼道:“禀老夫人,此事是分管外务的柳管事办的。”
她把声音压了压,神态显得越发恭敬谨慎:“柳管事也是没办法。主子吩咐下来,就算她提出异议,主子不听;她也无可奈何,只能依着吩咐办事。”
听着金管事三两句话推托下来。
老夫人心里那把火已经完全烧了起来,她一拍桌子,怒道:“岂有此理,阎府是什么地方;就算当主子的不清楚,你们做奴才的不会提醒提醒吗?”
“怎么能因为她是主子,就由着她胡来?”
“言嬷嬷,让人立刻把分管外务的柳管事给我叫到这里。”
她倒要问问,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要自作主张的凤明曦;在下人面前都是怎么样逞她少夫人的威风的。
言嬷嬷瞄了眼站得恭恭敬敬的金管事,轻轻应声,然后朝旁边招了招手;对一个小丫环吩咐几句,让小丫环出去请人了。
小丫环刚刚才出去,一时半刻,自然不可能立刻就把柳管事叫到福瑞堂。
老夫人生着闷气,也不乐意看见金管事忤在眼前,摆摆手,让她退出去。
“老夫人,先喝口甜汤消消火。”言嬷嬷趁机端来甜汤劝道,“不管怎么着,不能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平日里,言嬷嬷陪伴老夫人的时间可谓是最长的;就算是以前她丈夫还在世时,也没有言嬷嬷在身边的时间长。
是以,老夫人对待言嬷嬷,倒极少当下人一般使唤;而是当亲人一般,时常留着在身边说说话而已。
也正因如此,言嬷嬷劝说的话,老夫人才能听进几句。
甜汤没喝几口,老夫人就没了胃口。
将碗一搁下去,就对言嬷嬷吐起苦水来:“你瞧瞧,刚刚金管事说的,那都叫什么事?”
“无殇这孩子,我一贯看着是个好的;怎么在选择娶妻这一事上;如此糊涂。”
“你听听,他执意娶回来的都是什么货色?”
“阎府的礼也好随便乱更改的?”
“行事之前,她怎么就不知道先张嘴问问?也不知道向旁人打听打听?”
“如果没点特殊,展惜怎么可能每年都送那么重的礼!”
老夫人又气又恼,数落得越多,心火越旺;心里越发愁怒,“她倒好,别的本事没有;不懂得尊重长辈这事,倒是干得越发顺溜。”
言嬷嬷听得心头猛地一阵乱跳,老夫人数落得歇不住嘴;她却听得心惊肉跳。
老夫人一辈子顺风顺水惯了,如今又是府里辈份最高的老太君;她要是看哪个小辈不顺眼,在这福瑞堂随口说说那是十分正常的事。
但是,如今从她嘴里蹦出来数落得体无完肤的那位,可不是府里一般小辈可以比拟的。
这府邸,富贵遍地锦绣成堆;可老夫人大概不记得,外面的漆金牌匾还挂着楚国公府四个大字呢。
老夫人喋喋不休发泄不满的对象——才是这府邸真正的女主人。
除非有朝一日,他们的国公爷心血来潮休了少夫人。
不然的话,以后这府邸——就该是少夫人的天下。
当然,瞧着他们国公爷对少夫人的粘乎劲;想让他主动休弃少夫人,那简直不啻于痴人说梦。
再者,据闻少夫人不仅做生意了得,就是管理人才方面,也同样手腕了得。
若不然,少夫人长期不在桃源村,怎么还能将那边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生意还越做越红火,不仅在京城做得风生水起。就是在整个大裕,也同样是蒸蒸日上。
今天金管事来报送年礼这事有异,她心里就觉得有些蹊跷。
只不过,如今老夫人在气头上;而且,老夫人对少夫人的印象一向都先入为主,并不太喜欢少夫人。
她就算提出疑问,老夫人也听不进去。
还不如暂时静观其变,先听听柳管事怎么说再说吧。
言嬷嬷心思电转,她面上还做出耐心倾听的姿态,实际上,几乎没有将老夫人喋喋不休的数落与指控听进耳里。
这时,小丫环终于将柳管事带到了。
“奴婢见过老夫人。”
柳管事长相清瘦,看起来就跟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一样;如果忽略她眼底不时流转的精明,谁都没法将她当成能干的管事来看待。
“你就是分管外务的柳管事?”老夫人多年不理事,对于这些由展惜提拔上来的人,她基本一个也不认得。
眯眼打量一会,还不确定地追问一句。
柳管事虽然长得瘦小,可气势却不弱;面对老夫人挑剔打量与质疑,她仍垂首屏息,丝毫不见慌乱,反而不卑不亢道:“回老夫人,奴婢正是柳姻。”
确认过身份,老夫人点点头,没再就这些旁枝末节纠缠,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开口便问:“听说往阎府送的年礼是由你经手送出去的?”
“是!”柳管事答得言简意骇,坚定之极,没有分毫迟疑犹豫。
闻言,老夫人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道起伏不定的疙瘩,“听说将军夫人原本已经拟定的送礼的单子;但是,那张单子上列的礼品跟你送出去的东西有所出入。”
“你跟我说说,因何擅自更改了夫人拟好的单子?”
“老夫人,”柳管事神情慌了一下,面色似乎变了变;不过只一下,就镇定下来,只是她的语气听起来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关于这事,奴婢有话说。”
老夫人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那你说呀,我听着。”
柳管事脸上现出短暂的挣扎神色,犹豫了一会,她才咬了咬牙;低声道:“回老夫人,奴婢更改了夫人拟好的单子给阎府送年礼,完全是迫不得已才那么做的。”
她苦笑一声,神情间越发显得战战兢兢:“夫人突然病倒,又指定让少夫人暂时代管府里中馈;奴婢们既得听夫人的,也不好逆了少夫人的吩咐。”
老夫人双眼眯了起来,厉芒刹那如电自眸内激射出:“你的意思是说,是少夫人吩咐你这么做的?让你改了夫人拟好的单子给阎府送年礼?”
柳管事略微犹豫。
老夫人心里已经认定是凤明曦的主意,也不需要她回答,又掷地有声砸下另一个令愤怒的疑问:“她可说了为何要这么做?除了更改了阎府的年礼,还改了送往谁家的?”
柳管事仍旧一脸苦笑无奈状:“奴婢问了。可少夫人没给解释。”
“只说,就算她是暂代主理府里中馈,现在也是她作主她说了算。”
“她说要改,奴婢就得改。”
老夫人已经怒不可遏:“放肆!还有没有规矩了?”
可凤明曦不在眼前,她恼怒也没个发泄对象;只得压抑着怒火,又冲柳管事质问:“她不知道阎府的内情,你跟在展惜身边多年,难道你也不知情吗?”
“她一句话说要更改,你就不会跟她禀明不该更改的原由吗?”
“奴婢倒是想说,”柳管事苦笑连连,“可少夫人根本不愿意听,奴婢也无可奈何啊。”
老夫人想了想,又问:“那当时你为何不直接来福瑞堂向我禀时此事?竟然就按照她的吩咐,按改过的礼单给阎府送年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