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霁见他应下,有些僵硬地冲他略略颔首,随后转身,踏着风雪大步离去。
才回到将军苑门口,就有丫环迎出来,并且小声禀报:“将军回来了,夫人在里面等了你一个多时辰呢。”
南宫霁脚步一顿,扭头望向别处。
同时问道:“烟姨娘住在哪个屋子?”
丫环愣了一下,而且发呆的时间有点长;期间簹惊讶得偷偷抬头瞄了眼南宫霁。
南宫霁等了一会不见她回话,眉头一皱,身为将军那种严肃与气势便立即散发出来。
“嗯?”
丫环心头一震,立刻垂下脑袋,飞快答:“在左边往后拐的第三个小院子。”
南宫霁点点头,完全无视丫环震惊心虚的目光,头也不回地负手往左边走去。
一会,丫环惴惴入内。
展惜温和地问:“是将军回来了吗?”
“是。”丫环看着夫人在灯下恬静温柔的侧颜,越发觉得不敢面对夫人,“将军,往烟姨娘住的屋子去了。”
展惜怔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温柔低叹:“烟姨娘啊,也好。”
南宫霁从来不是个沉迷女色的男人,发妻病故多年,他既没有急吼吼让人张罗续弦;也没有在往后寡居的日子随便乱搞什么男女关系。
通房侍妾一概没有,说起来,如烟还是他第一个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姨娘呢。
还是在一夜醉酒睡了人家姑娘后,展惜亲眼撞见,又亲自替他张罗纳进屋里的。
然而,对待那个唯一的姨娘,南宫霁平日也从来不踏足如烟的屋子。
除了与展惜温柔小意缱绻情深之外,他就是单独宿在前院的。
主动走进一个姨娘的屋子,那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这对南宫霁来说,是极其新鲜的体验。
对展惜来说,也是极其难以言说的一个新的开始。
展惜低叹一句,脸上神色仍旧温柔浅浅,甚至还含着笑。既没有恼怒,也没有失落。
她根本没有将这事联想到白天在湖泊那一幕,而是并不放在心上般抿唇一笑,就将这事看淡了去。
一个男人如果要喜新厌旧,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当然,在她眼中,区区一个如烟;还如如不需要她放在心上,因为那个婢女,对她而言,完全构不上丝毫威胁。
只不过,让展惜有那么一丝意外的是,接下来一连三天,南宫霁都没有在她的院子露面;而是每天都天黑才回府,回府后又直接去了如烟的屋子歇下。
这现象反常得有些奇怪,展惜倒是稍稍分了些注意力来关注这事;但是,对于南宫霁这个丈夫,她仍旧没有过多担心。
一个女人,若是连拴住丈夫的心的自信都没有;她在这诺大的府邸,又怎么站得住脚。
只不过,南宫霁的做法终究让她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恰逢听闻南宫无殇隔日亲自带了礼物前往忠烈侯府接凤明曦母子回来,她心里觉得堵得厉害,也就越发不肯放软姿态委身交好自己丈夫。
而且,她还趁着这机会——病了。
当然,展惜是真病还是假病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表露出来的态度。
老夫人对展惜这个儿媳满意得很,当然,对这个儿媳的关心也是足足的。
这不,一听说展惜病得起不了床,立刻就差了身边最信重的言嬷嬷前去探望。
展惜拿帕子掖着嘴角咳嗽了几声,白着一张素净无颜色的脸,挣扎坐起来:“言嬷嬷有心了。”
又吩咐小丫环:“赶紧搬凳子过来。”
“夫人别忙,奴婢就不坐了。老夫人担心夫人,这才差奴婢急急前来;看过夫人,奴婢还得赶紧回去给老夫人回话,也好让她安心。”
“有劳老夫人挂心,让她老人家跟着牵挂,是我的不是。”展惜勉强展颜,笑容还是跟面色一样苍白,这样的夫人让言嬷嬷看起来,越发惹人怜惜心疼。
“劳言嬷嬷回去转告老夫人,就说我没什么大碍;只是偶感风寒而已,大夫说了,让我好生歇几天就好了。”
“只是有一事,还得劳烦她老人家操心。”
展惜迟疑了一瞬,捂着嘴巴又轻咳几声,才接着道:“眼看就要过年了。我却不争气突然这时候病倒,实在病得不是时候。”
“幸好,许多事情我之前已经打理得七七八八。”
“不过有一事,还得劳言嬷嬷给老夫人带句话;就是这主持给各家各府送年礼的事,可耽搁不得。劳烦老夫人她从府里挑个稳重的人出来暂代主理这事。”
言嬷嬷目光闪了一下,接着谦恭道:“请夫人放心,奴婢回去,定会将此事如实禀报老夫人。”
迟疑一下,又疑惑问:“不过请夫人恕奴婢多嘴问一句,既然夫人已经将事情打点得七七八八,是不是夫人直接吩咐底下的人按规矩办事就行?”
“另外再选个人出来暂代夫人行事,这是不是不太好?”
“请夫人恕奴婢妄议,放眼这府里,就没有谁能暂代夫人主理这些事情;与其让别人来瞎指挥,还不如一切照旧依着夫人定下的规矩来办就好。”
展惜虚弱地笑了笑:“言嬷嬷担忧得有道理。不过此事,我也是有考虑过的。”
“我这病,虽说不算严重;可也不知何日才能好起来。若短时间我能康复,一时不出来主理;让手底下的人依着我原先定的规矩行事,倒还行得通。”
“可倘若这时间一长,上头没有人压着,底下的人难免生乱。”
“尤其眼下又赶上过年这样的大日子,”展惜轻轻叹了口气,“没个人盯着,我担心会出纰漏啊。”
“我们自己府里出了差错倒没什么,倘若在别人家里闹了笑话,那就不太好了;毕竟,这会影响到我们国公府的声誉。”
话说到这份上,言嬷嬷只能顺从地微笑说一句:“夫人考虑得是。”
展惜苍白的脸泛着几分忧愁,叹息一声,便道:“这样吧,劳烦言嬷嬷回去转告老夫人;就说要不暂时让她指定个人选出来主理,这样最好。”
顿了顿,又带着几分虚弱地开口:“要是按我的意思嘛,咱们的少夫人在未嫁过来之前,就是出了名的能干;如果老夫人不嫌弃,不如趁这个机会让少夫人顶上,也好让她历练历练。”
“毕竟,这国公府,日后迟早是要交到少夫人手上的。”
这倒是大实话。
言嬷嬷自然不会就她推举的人选发表什么意见,这事的决定权在老夫人手里;她一个下人,只负责把话带回去,尽了本份就行。
“夫人放心,奴婢一定把夫人的考虑转告给老夫人。”
展惜浅浅地笑了笑:“我不便起身,就不送嬷嬷了。”
又扭头吩咐:“桐姑姑,你代我送言嬷嬷出去。”
言嬷嬷回到福瑞堂,也没对老夫人隐瞒什么,一五一十将展惜交代的那些话都带了回去。
“让凤明曦暂代掌管府里中馈?她真这么说?”
言嬷嬷毕恭毕敬道:“是的。夫人觉得少夫人有能干的名声在外,认为府里中馈暂时交给她打理,她最为放心。”
又将展惜后面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也一并学给老夫人听。
老夫人听罢,考虑半天,觉得展惜说得十分有理;竟然还真同意了展惜的提议,让凤明曦暂时打理国公府的各项杂务。
这是老夫人一言堂做的决定,自然不会跟凤明曦商量。
做好决定之后,也只是派个人前往清晖苑传达她的意思而已。
按照老夫人的做法,就是完全不给一点机会让凤明曦说不来拒绝。
当然,在老夫人看来,这种类似于天上掉馅饼的事,凤明曦又不傻;肯定不会拒绝不接的。
所以,下意识就忽略了将凤明曦的意愿考虑其中。
再一点,就是凤明曦是辈份低了两辈的晚辈;她一个老太君吩咐下来的话,就算是南宫家的家主南宫霁都得照办;更别说凤明曦一个孙媳了,她心里下意识笃定了凤明曦没有拒绝说不的权利。
“让我暂代掌管府里中馈?”
凤明曦确实挺意外的。
而且,就按南宫老夫人估计那样,她并没有拒绝这个安排。
南宫无殇从外面赶回来,才进清晖苑的门就听说了此事。
“小曦,”无视还在屋里的下人,男子十分享受地抱了抱香软娇美的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牵着她的手到旁边坐下,“听说祖母让你暂时接管府里中馈?”
凤明曦见他火烧火燎的模样,不由得失笑:“怎么,担心我做不好?”
“此等内宅琐事就不该拿来烦你。”南宫无殇十分霸气道,“我家娘子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人。”
“谁那么有眼不识泰山?担心你做不好此等小事?”
凤明曦知道他的心思,不外乎是不愿意她沾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杂事;免得落不了好,还反遭埋怨。
“老夫人的人刚刚才来通知我,你倒是消息灵通。”
这话的意思就是,老夫人没有征求过她意愿,单纯派人来告诉她已经做了决定而已。
南宫无殇眼眸微微眯了眯,“我现在就去福瑞堂把这差事给推了。”
府里女眷那么多,随便指派谁来暂理不是理?
何必非要辛苦他的姑娘。
凤明曦拉了拉他衣袖:“依我推断,这并非老夫人的意思;而是咱们将军夫人的心意。”
展惜大概还没怀疑过他们夫妇二人前段时间的争吵,是刻意弄得人尽皆知的一场戏。
目的么,自然就是针对展惜;确定已经做了好几年将军夫人的展惜,眼下是不是还对南宫无殇心怀不轨。
这一试,当然是凤明曦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夫君牺牲男色,才终于引得展惜忍不住真情流露。
确定了展惜一直以来不断对付她的动机,凤明曦当然就愉快地回来了。
南宫无殇眼眸一眯,眼底厉芒瞬间大盛:“她?”
凤明曦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没料到她的公爹南宫霁对展惜已经情深到如此不舍的地步。
即使亲眼看见自己的女人对自己儿子情意深种,也能默默忍下去;而且,为了保护展惜,更为了杜绝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南宫霁竟然起意让她背负骂名;来拾掇自己儿子请旨开府分出去单过。
结果如此出乎意料,凤明曦觉得想要扳倒展惜,想要让南宫霁主动休弃展惜;这事的难度系数——看起来不止增加了好几成。
请旨分出去单过,如果这事放在以前,凤明曦肯定会欢欢喜喜同意。
但是,现在却万万没法高兴得起来。
有展惜这样一个定时炸弹在,在没有将展惜这个隐患解决掉之前,无论她搬去哪里,她都无法安心。
凤明曦心里转过诸般念头,瞧见他眼眸掠转的嫌恶神色,又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柔声劝抚道:“别这样。”
“既然她都开始病了,于情于理,这担子我都得暂时接下。”
南宫无殇郁郁哼了哼:“谁知道她真病还是假病。”
凤明曦眸光一闪,接着笑了笑:“不管真病假病,她病她的;我们该做的事,还是得继续做。”
南宫无殇见她心意已决,这才怏怏收起对此糟心差事的微辞。
凤明曦既然答应接手暂时打理府里中馈,自然就得忙碌起来认真干活了。
而她接手后,第一件要紧的差事,就是按照规矩向平常有来往的各家各府送年礼。
这送年礼,当然是件大有讲究,并且极为奥妙的一件事情。
针对不同的人家,准备的年礼当然也是大不相同的。
交情好一些的,门第相差不远的;备的年礼就得既讲人情又显亲近。
而对于交情好,但对方门第差得远的;这又是另外一套送礼讲究了。
至于当权的,交情泛泛的,就更加讲究送礼的巧妙了。
送得重,则容易引起对方误会;让人误以为他们楚国公府对对方的所求。
送得轻,又容易让人觉得太过敷衍,连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林林总总下来,总之一句话:送年礼,是门大学问。
其中的讲究绝对水深。
凤明曦一接手就是处理这样一桩棘手的差事,可想而知,展惜暗中安着什么心了。
“小曦,”南宫无殇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人情往来这事实在大有讲究。本来送年礼这事就不该归你管。”
“就算真要你接手打理府里中馈,前头也该有长辈手把手带着教导才对。”
南宫无殇说到此处,眼中阴郁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