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霁不答,反而加重语气,偏了话题:“明曦能干,她又不是姑娘家;有点脾气很正常,你可不能对不起人家。”
南宫无殇:“……”
他的媳妇是什么人,他还能不清楚?
还需要老子来说教?
南宫霁可不管自己儿子心里怎么腹诽,他目光沉沉,眼眸转动却不见光采,反而雾霭漫漫将情绪完全遮掩不显。
虽然他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那不是儿子的错。儿子也没有露出会犯错的倾向与可能,展惜……展惜应该是一时神智错乱,才会做出那么荒谬的一幕。
可不管南宫霁在心里如何努力说服,如何努力做建议;那刺目一幕还是像生了根一样,牢牢扎在心里;外面不显端睨,内里却一下一下无声无息间将他扎得血肉模糊。
垂下眼皮,不再直视那张令他扎心的脸;南宫霁还在说服自己,他一向就与这个儿子不睦。并非今天故意搞针对。
“快过年了,这是你与明曦大婚后第一次过年;你一个大男人,别连一点气度都没有。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把自己媳妇孩子都气回娘家,这已经够惹人闲话了。”
“不管怎么样,吵也吵过了;气那么久,也应该消了。既然大家都冷静下来,又快过年了;你是不是也该去一趟忠烈侯府,把他们母子接回府来?”
南宫无殇不吭声,微微斜过眸子,狐疑地瞟了他一眼。
他神情平平淡淡,但其中审视意味甚浓;只一眼,便让南宫霁心里暗自吃了一惊。
不过,输人不输阵,更何况是在儿子面前输掉气势?那更不行!
“父亲倒是能屈能伸。”南宫无殇淡淡开口,话意却模棱两可,“我与小曦怎么样,那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劳别人操心。”
南宫霁:“……”
这话怎么说得阴阳怪气?
莫非这小子后脑勺还长了千里眼,看到他暗自隐在湖泊另一边目睹那荒唐一幕?
念头转了转,南宫霁憋屈地皱了皱眉头,心里又默默琢磨了一阵,始终没有打算将事情摆到明面说开。
那种事,看过忘掉最好。
就算不能忘掉,也别拿出来说开;免得事情到最后越发收拾不了。
“我倒是不想操心;可你看看你自己做的都是什么事?你再不去忠烈侯府把人哄回来,难道还要将那点小事闹到年后去解决?”
“还有墨墨,你就不想想前几年,明曦独自一个人带着儿子是怎么过来的?你白赚个养这么大的儿子还不知足?”
“赶紧把他们母子接回来,趁着过年的时间好好培养父子感情。别闹到最后,儿子跟你生疏了,感情也淡了。”
南宫无殇淡淡睨一眼过去:“父亲有话不妨直说。”
“我们之间,用不着绕来绕去。”
南宫霁:“……”
这小子,从小到大都这样,一点都不可爱!
“我现在说的,难道不是正事?”
为了挽回一点为人父的尊严,南宫霁故作严肃地板起脸来反问他。
南宫无殇歪着头,将他上下打量一遍,直看到他汗毛倒竖,才懒洋洋勾着唇,道:“当然是正事。而且,对于我来说,那才是最大的正事。”
有什么事,能比哄自己娘子更重要?
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个做老子的管不好自己屋里,他需要像现在这样过着冷屋冷灶孤家寡人的可怜生活吗?
谁还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各各睦睦恩恩爱爱逍遥过日子了?
南宫霁看出他眼底流泛的轻嘲,以及目光瞥过,瞄见他嘴角那似笑非笑的嗤笑模样;心头一塞,只觉看这个儿子更窝火更不顺眼了。
南宫霁拧着眉轻咳一声,仍旧板着脸,严肃道:“咳,明曦是个好孩子,她以前过得很不容易,你平时多让着她点。”
南宫无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老子,想要看看,他老子要绕到什么时候才肯奔入正题。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年轻人不喜欢拘束;在府里没住几天,就吵吵闹闹。”
南宫霁就差指着自己儿子鼻子骂他把阖府闹得鸡飞狗跳了。
南宫无殇唇边虽然噙着笑,可他眉梢眼角都流露出轻漫又心不在焉的样子;让人看着,实在气不打一处来。
至少,南宫霁看着儿子这副万事不上心的模样,就觉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火又在蹭蹭直冒。
“行了,我也不跟你说那些虚的。”南宫霁自己终于绕不下去了,耐性告馨,摆摆手,直接道:“你去忠烈侯府把他们母子接回来,好好过个年。”
顿了顿,面色沉下去,口吻也冷了几分:“过了年,你就向陛下请旨。”
南宫无殇心里诧异了一下下,没想到他老子真能下这个决心。
只不过,这决心与决定都下得颇让人意外。
跟他预想的方向显然有所出入。
眸光一转,他佯装疑惑道:“请旨?请什么旨?”
南宫霁烦躁地瞪他一眼,沉声道:“你之前不是闹着要分府搬出去过你们小夫妻的日子吗?”
“现在我这个家主作主同意了。”南宫霁大手一挥,背对着他,十分忍耐的模样,又道,“与其留在这里吵吵闹闹,闹到阖府都不得清静;还不如让你们自己搬出去。”
“到时,你们自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随便你们怎么闹怎么吵,旁人都管不着。”
南宫无殇心头冷笑,原来他老子也就这点魄力。
为了保护展惜,竟然想出这种解决办法来。
把他们一家子赶出府另过?
哼,如果这话放在以前,他不知道展惜曾伤害过凤明曦时;他没准会非常愉快地同意并且接受这安排了。
但是,现在;连展惜那样的女人,他老子都知道要护着;难道他这个做儿子的,会比他老子差?
“父亲的安排是好意,”南宫无殇没有直接与他杠上,总归在辈份上,他矮了一头,直接敌对并非明智之举,“可我们就算分府出去,也得有个过得去的理由吧?”
现在他祖母尚健在,诺大的国公府,可是几房齐全;完全没有分家的。
单独让他请旨分出去,总得有个能说服外人的强大正当理由才行。
南宫霁似乎早就考虑过,并且已经考虑好这个问题。
略一沉吟,他神色古怪地看了眼自己儿子,并没有多少犹豫,就道:“明曦她……性子独立,能干有点小脾气;倔一点很正常。但凡在外面比较独立能干的人,不论是姑娘家还是男子汉,总会不自觉将外面的习惯往家里带。”
南宫无殇眉心跳了跳,眼眸微眯,意味不明地打量一眼他老子,漫不经心般问道:“父亲的意思是,小曦性子要强,在国公府与家人处不好?”
所以,这就是他闹着要请旨分出去的正当理由?
这个所谓的理由,就是要让他媳妇受委屈担骂名?
白替展惜那个烂女人挑担子?
将过错推到儿媳妇身上,南宫霁良心上显然也有些过不去的。
他尴尬地别过头,不太愿意直面儿子质疑又嘲讽的眼神。
只不过,若论对凤明曦更多的愧疚,那是没有的。
在南宫霁看来,倘若不是凤明曦耍性子,与自己夫君拌几句嘴就一言不合带着儿子回娘家;又怎么会有后来的事发生。
所以,不说凤明曦要担起全部过错;但起码,有一过错是在凤明曦身上。
他这么说,也不算冤枉了凤明曦这个儿媳妇。
“你什么态度?”面对儿子嘲弄的质疑以及轻蔑的眼神,南宫霁几乎恼羞成怒,语气也下意识不自觉变得强硬起来,“我这么说,不还是为了你们着想。”
南宫无殇:“哦,我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了,我敬爱的父亲大人。”
“要我请旨分府出去不是不可以,不过对外宣布的理由错不在小曦。”
“是我,我更乐意带着媳妇儿子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我更喜欢拥有自己独立的府邸。”
换言之,他就是要以他南宫无殇的身份,光明正大宣布表示不愿意与这府邸里所谓的家人再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他老子要护着展惜;他当然也要让他老子看看,他是怎么护着自己媳妇的。
为了展惜委屈凤明曦?
窗都没有!别说门了。
南宫霁:“……”
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说。
默了默,又狐疑地拾起眼光重新打量起这个儿子来。
相貌堂堂俊美无俦,长得又高大挺拔,而且,他的脸还永远不会板着,更不会有严肃得令人退步三舍的表情出现。
一贯以来,不管是伤心还是欢喜,从这个儿子脸上,除了淡淡的懒散的笑容外;他从来都没看见过第二种表情。
所有情绪,都被隐在这张完美的挂着笑容的俊脸之外。
南宫霁忽然就觉得有些亏心,似乎这些年,他对这个长子实在忽略得太过了……。
以至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完全分不清这个儿子到底是高兴还是伤心。
就连愤怒或者冷漠,都完全隐藏在完美的面具后。
“既然你如此为明曦着想,就更加应该早日亲自前往忠烈侯府把他们母子接回来。”
他原想把心中疑问脱口而出问个痛快的。
想问问他儿子,既然对自己媳妇如此看重如此在意,为何当初两人还要因一点小事闹得不可开交。
然而,南宫霁觉得大概他真问出口,这个儿子也不会跟他说真心话,还不如不问罢了。
谁料南宫霁欲搁下疑惑不问,偏偏南宫无殇将他心意看出来;还偏偏要特别提了提:“哦,我和小曦感情好。我在在我们成婚前,父亲早就已经了解。”
“但感情好,不表示不能有分歧。我们偶尔拌拌嘴,那也是一种促进感情的情趣。”
“可论维护媳妇,儿子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倘若要让小曦受委屈,别说其他人了,就算是我自己,也是不允许的。”
这话,他说得云淡风轻;整个人都透着一种随意的态度。
可南宫霁却不敢不当真。
但当真听一听,就觉更加扎心了。
这个儿子这番话哪里是随便说的,分明就是特意说出来警告他的!
南宫霁忽然觉得有股深深的无力感,想起自己在湖边看到的烦心事,再也没有兴趣与他就这个问题纠结下去。
他厌倦在摆了摆手,沉声道:“随便你。你觉得怎样方便,就怎样来好安排好了。”
说罢,迟疑一下,又隐晦地警告一句:“这事,暂时别在你祖母面前露口风。”
“先去侯府把他们母子接回来,阖府高高兴兴过个年再说。”
“至于年后,”南宫霁顿了顿,眼眸垂下,疲倦的语气透出一股决绝杀伐来,“待陛下开印,你就直接上书请旨吧。”
他再也不想在这府里看到那么糟心的画面了。
只希望,他这儿子把儿媳妇接回来后,能够继续保持以前恩爱粘人的样子。
儿子儿媳恩爱和睦,别人自然没有机会和这个儿子跟前凑。
自然,也就没有可能再整出那些扎心刺眼的事情来了。
南宫无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父亲放心,该我做的,我肯定会做。”
南宫霁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当他已经应承下来,烦乱的心事倒是好了些。
遂点点头:“行,那明天;明天你就去侯府把他们母子接回来。”
“哦,对了;明天你去侯府——干脆把年礼也一齐带过去送上。”
“作为女婿,第一次过年;重视一些也是应该的。”
南宫无殇不置可否地应了声:“这些琐事自有下人安排,父亲就别费心了。”
“天黑了,父亲要是没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跟他老子待在一块,要是没有正事商量的话;还真是让人怎么想,怎么不自在。
南宫霁想了想,含糊又警告地瞅了他一眼,降低了声音道:“那个……既然决定明天去侯府;以后就别再和明曦闹别扭,也别在大冷天一个人跑去湖边垂钓。”
南宫无殇既诧异又意外地扬了扬眉,眸光转了转,心思不知已动了多少重。
不过,面对自己老子,他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有些面子,总还得给自己老子留一点的。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