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惜脚步却下意识慢了下来。
是,这张脸看着是比从前更俊美无俦,也更加魅惑吸引人了。
可是,从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却再看不上从前她初见他时,那个笑容灿烂满眼山河的阳光少年。
那时候,他笑容慵懒璀璨,弯弯的眉眼满载着意气风发的星光明朗。
是那样美好那样朝气勃勃。
就像一团时刻能给别人带去温暖的阳光一样。
展惜目光有些迷茫,陷入回忆里,她唇边也不自觉带出温柔向往的笑容来。
她只见了那少年一面,一颗心就完全被他吸引住。
是他身上那团光,吸引着她鼓动着她;让她不顾一切去追逐,只为拥抱他身上那团温暖与力量。
可是,如今她昔日苦苦追逐的那团光,那团让她心跳加速让她向往的光;却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疼的冷峻与萧索。
展惜轻轻按上自己胸口,她低头看了看手按住的位置。
又万般痛苦不舍地抬头望了望远处安静如雕塑的身影。
它疼——疼得厉害。
只因为,它追逐向往那团光,如今变成了让她心疼的孤寂与凄冷。
这一切,都因为凤明曦。都怪凤明曦那个女人!
是那个女人夺走了属于他身上骄阳一般的笑容。
闭了闭眼睛,又默默地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才感觉心口的痛楚渐渐浅了去。
她迎着风雪,再度缓缓迈动步子,目标坚定地朝着垂柳大石下,湖边那岿然不动如山的萧索身影走去。
风很冷,每一缕吻过肌肤,都似刀子刮过一样;几乎毫无怜惜地想要从人身上刮下一层皮肉来。
然而雪并不大,也没有持续飘扬不休。
因而这湖边虽冷得透骨,脚下却没有厚厚积雪令人望而却步。
展惜下意识拢紧了鹤氅,想要把无情的风雪拒在单薄的身体之外。
渐渐行得近了些,雪花落地无声,但人走动带出的簌簌响动却无声无息传了出去。
端坐如石的那道身影忽地动了动眉梢。
显然,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扰到南宫无殇,他不悦地半眯眼眸;却仍旧没有扭头将目光投向来人。
而是抿紧了薄唇,凝了凝平静如镜的水面;又默了一会,忽然便站了起来。
他没看来人,似乎完全将来人当成不存在的空气一般;颀长的身影似是蓦然拔地而起,甫一站起来,就立刻迈开长腿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至于来者是谁,他一点也不关心。
当然,也更加没有兴趣与来人碰面。
只要来的不是凤明曦,那就与他完全无关。
他步覆坚定又冷硬,走得决绝且义无反顾。
展惜在身后望着那道身影,泪意一下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她几乎想也没想,朝着那决绝而去的身影张嘴就喊:“站住。”
“无殇,是我。你回头看一看,是我啊。”
这话一喊出来,似乎将她深藏在心底数年的秘密与情意都宣泄出来一样。
她的声音轻盈中透着某种急迫,还有浓浓的某种压抑经年的企盼。
南宫无殇心头如落了雷,轰得震动自生。他身形僵了僵,脚步也因此凝滞顿住,几乎慢下来完全不会挪动。
展惜那一喊,完全是顺从内心;将压抑多年的心思与情意都借着这一声叫唤给喊了出来。
然而,在喊出口那一刻,她心底就几乎立刻被无限的惶惶与懊悔给席卷淹没了。
就担心万一他会……。
她心底其实十分清楚,以她与他的身份;不管她今天说了什么,也不可能对现状有什么改变。
可是,面对这样萧索令她心疼得绞痛窒息的背影,她却在瞬间不管不顾,没有丝毫顾忌,冲动地喊了出来。
与其担心不会改变现状,她心里其实更深深地恐惧他会回头——对她厉言疾色斥骂一番。
就算他一句话难听的责骂都没有出口,只需给她投一记冰冷隐含鄙视的轻蔑眼神;就可以直接将她打进万丈深渊。
但是,他没有。
除了脚步慢下来,他什么都没有做。
甚至,连回头给她一记冷眼都没有。
本来,他连正眼都吝于给她;她心里是应该感到难过的。
可此刻,展惜宁愿欺骗自己,也不愿意直面他鄙薄目光里投来的难堪。
他微顿的身形,也在瞬间给了她莫大勇气。
展惜也不知怎么的,脑子忽然一阵空白;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她心神一阵激荡。
双脚便忽然似不听她使唤了,竟然毫不犹豫地朝着那颀长的背影飞奔过去。
“无殇……”
轻轻两个字,多少次午夜梦回在她舌尖打转。
今日,在这风雪交加雾气茫茫的寒冷湖边,在这仿若梦境的地方呢喃出口。
往昔那般艰难隐忍,如今终能不经意就轻易脱口而出。
欢喜满满胀漫心间,她身形渺渺似一缕难以捉摸的轻烟般,飘飞在这雾气重重的湖边;脚步却轻盈如飞,像瞬间插上了翅膀,眨眼便奔到他身后。
不足一尺的地方。
堪堪停住。
原本香浅平稳的呼吸也难抑奔跑变得稍稍重了些。
没有犹豫没有胆怯,没有考虑;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肢体动作。
她站在他身后,仰望着在她眼里清瘦却仍旧如高山暖阳般存在的身影,倏地将娇弱的香臂自暖和宽大的鹤氅里伸出并张开。
不带丝毫凝滞,行云流水般自然畅快朝那在梦中纠缠心扉的背影抱了过去。
南宫无殇原本虽然看似将脚步慢了下来,可他前行的趋势并没有真正停止。
对于身后来人靠近过来的点滴距离,他纵然没有回头,也能清晰地感知。
就在展惜不顾一切张开双臂朝他扑过来,试图从背后抱住他腰身的一刹;他薄唇微勾,眼底流泛出一抹浅浅淡淡的不屑愤怒以及如释重负。
可惜,他背对着展惜,那个女人心神此刻已经完全失了平日的冷静理智;没有机会也不可能会看得见他眼底流露出来那一抹讥嘲与憎恶。
他眸中憎恶与厉芒皆一闪而逝,快得如同没有出现过一样。
就如他此刻抽身前行的动作一样,迅捷如闪电又令人猝不及防。
展惜双手仅仅指尖触碰到他衣袍划过的浅浅波纹,实际上,连一片衣角都没让她有机会与她肌肤有任何接触。
虽然展惜没有摸到他一片衣角,南宫无殇心里还是嫌弃到不行。
忍着心头蓦然涌上的一阵恶寒,他想一会回去,这件外袍一定绝对要马上立刻让人拿去处理掉。
被展惜这个恶心的女人接近过,他觉得上面一定会沾染上她的味道。
多忍受这个女人一刻,他就感觉恶心重一分。
“将军夫人,请自重。”
南宫无殇的声音轻透冷淡,不带什么力度,也没有任何恼怒的意韵。
但这样短短一句话,却不啻于一记重锤直接劈到展惜心里。
既侧重点明她的身份,也波澜不兴地拉开两人距离。
那道雷打在心里,展惜瞬间难过得心如死灰。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如此痛恨与后悔,自己所拥有的这一重身份。
那是昔年,她万般隐忍谋划,才换来的身份。
只为了,能够一直光明正大的看着他陪着他。
可如今,这重她费尽筹谋得来的身份竟然成了他们之间的梏桎吗?
展惜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后悔过昔日的选择。
如果当初她试一试,尽过力去搏一场,努力过;即使没有成功;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般后悔得撕心裂肺?
可是,不管她心里如何悔恨难当,时光都永远不会因谁而倒流回去。
南宫无殇轻飘飘丢下这句话,仍旧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的意思。
而是继续拾步前行,毫不犹豫地走远了。
“自重?”展惜望着踽踽前行的背影,伸手捂着脸颊,泪水缓缓自指缝淌了下来。
她似哭又似笑般喃喃自语着,反反复复只有那两个戳心窝子的话一直在唇边流连。
而原本低声呜咽静静落泪的人,目送着那颀长挺拔的背影越发远去;她慢慢蹲了下去,哭声也由呜咽变成了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
她哭得撕心裂肺,悲恸得浑身都在颤抖。
可迎着风雪一路前行的背影,却始终没有回过头看她一眼。
无论是怜悯痛恨还是鄙视,所有与她相关的情绪——全部没有。
冰天雪地里,她的哭声裹着风雪,隐隐约约;传得并不远,但那不时呜咽又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声音里;让人听着,就能感受到其中流露出来的深深绝望与悲痛。
南宫无殇走得极远,早就出了湖泊的范围;不管有没有听到她无助绝望的哭声,他亦只会装作没有听见。
然而,展惜蹲下去屈膝抱头绝望痛哭时,并没有察觉在风雪摇曳着垂柳的湖泊另一边,有道笔直的身影僵立了许久。
他僵直的身姿几乎与风雪迷漫中的柳树融为一体,自远远望着展惜忽然从后面张开双臂追上去抱住南宫无殇开始,他就一直维持同一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那里。
直到,展惜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再听不闻;他才缓缓拖着已然冻得僵硬的双腿,带着同样冻僵的灵魂与空洞的眼神,慢慢地离开那一处鲜少有人活动的湖泊。
对于这一切,展惜根本一无所知。
她哭得忘情而投入,仿佛要把这些年来深埋胸臆的情意都借机宣泄出来。
她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哭得声嘶力竭,哭到天色渐晚;这才渐渐止住哭声。
待她回去将军苑收拾妥当,又恢复成平日温柔出尘的仙子模样;等着南宫霁回来用晚膳时,却破天荒得知南宫霁爽约,没有按事前说好那样回来陪她用膳。
“将军今天在外面有应酬?”展惜望着前来禀报的小厮,语气温和婉约,可这份温柔婉约里,却隐隐透出两分疑惑来。
小厮垂着脑袋,毕恭毕敬答:“是的,夫人。”
“将军让小的回来向你禀报,说是今晚会回来得比较晚,让你不用等他。”
“知道了,你下去吧。”展惜不露情绪地挥了挥手,打发走小厮,心里隐约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却又在掠过屋里空荡的饭桌时,转念间,便泛起淡淡的失落感。
也不知为何,她心里同时隐约浮上莫名不安来。
南宫霁忽然爽约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不过这种情况极少而已。
她闭了闭眼睛,脑海里骤然跳出了她在湖边追上去拥抱那人的画面。
“也许……是我自己多心而已。”
就算南宫霁听说她去湖边,也只会认为她去劝说南宫无殇,那一幕——除了他们当场三人,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
想到这里,她有些慌乱的心绪又慢慢平稳下来。
然而,展惜只怕做梦也没有想到,让人给她捎信在外面有应酬的南宫霁;此刻,竟然在前院——正约了自己的儿子来应酬。
不错,南宫霁目睹那让他闹心堵心又寒心的一幕后,经历过怀疑与愤怒等等各种情绪煎熬后;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找自己的儿子南宫无殇谈一谈比较合适。
“父亲有何要紧事?”南宫无殇去到前院的书房,望一眼负手僵立窗边的男人,直接开门见山就询问起来。
“无殇!”南宫霁缓缓转过身来,打量着无论是容貌气质还是其他,都青出于蓝的儿子;心情有瞬间复杂难明。
他深沉的目光落在南宫无殇那张艳绝俊美无俦的脸上,探究地凝了凝。
轻蹙的眉峰掠过一抹犹豫。
然而,这犹豫也只是他抿唇的瞬息而已。
他深沉幽邃的目光,带着几分锋锐与厉色直直盯住南宫无殇,音色沉沉却透着某种令人心惊的力度在问:“你,和明曦是怎么回事?”
南宫霁低低开口,但是问出的话,却令南宫无殇有片刻诧异。
目光一闪,俊美无俦的青年懒懒勾着唇,随手优雅地掸了掸衣袖,他姿态肆意又随心所欲。
“父亲想问什么?我和明曦还能是怎么回事?”他噙笑反问,虽然他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却并不难让人窥出他情绪不好,“父亲莫非没听说府里的传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