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什么迟?”南宫无殇冷哼一声,大袖一甩,顶着满面怒容大步进了屋子,“她爱走就让她走。”
“这……”绿蔓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跟进屋,苦口婆心再劝了一句:“公子,你哄一哄,少夫人怒气就消了。”
“倘若让她这样带着小公子回忠烈侯府,只怕凤老夫人会生气呢。”
南宫无殇板着脸,背对她,低吼一声:“够了,此事不必再说。”
“她爱回侯府住多久就住多久。”
“可是……”绿蔓只说了两字,看见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只得将满腹担忧都咽回去。
可以说,清晖苑两口子不顾脸面与情份大吵一架,而凤明曦还带着儿子包袱款款离家出走的事;就跟一阵飓风似的,不到眨眼功夫就刮遍楚国公府每个角落。
以前,南宫无殇与凤明曦这对夫妇有多恩爱,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羡慕妒忌恨;如今这事一出,就有多少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眼睛与各种声音。
阖府上下都传遍了,福瑞堂的南宫老夫人自然也听说这事。
“无殇那两口子真吵架了?”听说归听说,可老夫人对这事仍旧半信半疑。
毕竟,她看得出,自己最看重的孙子南宫无殇在对待婚姻与妻子这些事上;是完全一头陷下去了的。
眼下因为一点小问题,夫妇两个说闹翻就闹翻;虽然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可她从心底觉得,这事还是不怎么可信。
言嬷嬷看她狐疑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倒没有添油加醋的意思,只如实道:“老夫人,老奴特意去打听过了;这事,确实是真的。”
“少夫人除了带走两个孩子,别的什么都没带。就连红兰与绿蔓两个大丫环,她也一个没带走。”
“看得出,这一架吵得确实气得狠了。”
南宫老夫人便满脸不悦地哼了哼:“当初无殇死活要娶她——我本来不同意来着;结果,看吧!成亲还不到三个月,就闹成现在这样。”
言嬷嬷试探问:“老夫人打算管这事吗?”
“管?”老夫人摇头失笑,微垂的嘴角藏着冷冷讥嘲,“怎么管?我老了;他们年轻人的事,我就算想管也管不了。”
凤明曦喜欢闹,那就让她闹去。
真把男人的心都闹到烦了凉了,那后面再明白过来想要做什么来弥补挽回,可就什么都迟了。
不过,凉了她孙子的心又如何?
反正对于凤明曦,她心里就没有满意过。
只要她的金孙高兴,大不了,日后换个夫人也是当得的。
这事,老夫人是不愿意管;反而隐隐有种隔岸观火乐见其成的样子。
至于南宫霁,他倒是想管这事来着。
奈何,他与南宫无殇这个儿子的感情一向就淡薄得很;平常连话都说不上两句,这事,他想管;却是真正有心无力那种,压根不知该从何下手去管。
至于展惜?
她以自己后娘的身份推脱,说不好出面掺和凤明曦他们两口子的事,同样明摆不管的。
其实她心里,也是同老夫人一样,巴不得凤明曦与南宫无殇闹得越僵越好。
最好,闹到那个男人的心都凉了,情也淡了,日后就算再回来;也只剩国公夫人的名头而已。
至于府里其他长辈?
既然南宫无殇最亲的父母以及最疼爱他的祖母都不出面管这事;他们这些叔伯婶母之类的,名义上说着好听还是亲人来着;可说到底,隔了一层。
至亲都不出面管,他们这些隔房的就更加不好出面了。
于是乎,明明南宫无殇与凤明曦两口子争吵的事在国公府闹得几乎天翻地覆,却偏偏人人都选择冷眼旁观,作壁上观,等着看戏。
谁都没有出面,别说管了。就是到南宫无殇面前问一问,关心一二也没有。
南宫无殇似乎也因这次争吵激起了心性,非但没有去追回凤明曦。
就连凤明曦把儿子同时带走,他也没有当回事。
当时没有追出去,过了一晚,应该冷静下来了吧?
谁料,他仍旧没有半点动静;完全没有前往忠烈侯府哄一哄自己妻子,把凤明曦与儿子接回府的意思。
相反,他一改往日的慵懒散漫笑意晏晏。
唇畔不再见往昔噙着的清浅笑意,而是抿了唇,一副严肃冷沉的样子;眉眼半垂,看起来就让人心里怕得慌。
更别说,别人远远就能感受到从他身上迸发出那股强烈的生人勿近的气息。
于是,府里所有人,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远远看见他,都似老鼠见到猫一样,下意识心头一紧;立刻就识相地选择明智地绕道走。
南宫无殇沉闷下来,整个人显得萧索且缄默压抑了。
他也没干别的消遣,也不出府外去。
只拿了一只小桶,一支鱼杆,竟然在这寒冷的冬日里,独自一人跑到湖畔坐着钓鱼。
这一坐下来,常常就是大半日时光。
说是钓鱼,其实不过是找个地方安静地消磨时光而已。
不管他身边的鱼杆有没有动,他是从来都不会动一动的。
鱼饵让鱼吃完了,那就继续空着杆子垂在湖里。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
刚开始,老夫人觉得让南宫无殇自己冷静冷静也好;这一冷静才有机会认真想清楚,他与凤明曦之间的问题究竟能不能解决,以后这日子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谁料,她放任不管的过了好几天;眼看自己爱重的孙子一日比一日沉默,身子一日比一日消瘦,可他还是没有挪窝的打算;每天必须雷打不动到湖畔拿着空杆垂钓。
听着下人汇报情况,老夫人终于抑制不住心疼起来:“哎,真闹不明白现在的小年轻到底怎么想的。”
“拌两句嘴吵吵闹闹,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也没见谁的气性像忠烈侯府家的气性那么大。”
“动不动就甩夫家脸子,还拐带着儿子一起跑;独独扔下自己的丈夫不管不问;这像是要过日子的人吗?”
言嬷嬷听着她数落,也只是恭敬地听着,不时微笑地附和一两句;别的什么也没多说。
“哎,不行啊。我得去湖边看看,无殇不会在那里坐傻了吧?”
“这么冷的天,一天天的坐在那里吹冷风,他身体再好也会受不了哇。”
“老夫人,”前面不管老夫人说什么,言嬷嬷觉得她都可以不掺和,可这事她却不能不管,“这可万万使不得。”
“你这身子骨,可吹不得湖边的冷风。那风呀,就跟刀子似的。”
“万一你这一过去,公子没劝回来;反倒把自己折腾病了,那可得不偿失啊。”
老夫人光是想想外面呼呼作响的冷风,心里就先打了一哆嗦,她犹豫地看了看外面:“可我不放心无殇,这孩子太倔也太死心眼了。”
“心里真那么不痛快,直接跑去忠烈侯府把人接回来啊。接回府里关起门再怎么争怎么吵都行,起码先把憋在心里那口气给撒出来再说。”
言嬷嬷目光一闪,试探道:“要不然这样,奴婢去湖边看看公子?”
“你去顶什么用。”老夫人撇了撇嘴,一脸不放心:“你去了,他也不会听你的劝。”
言嬷嬷露出苦恼的神情:“这……老夫人说的倒是实话。”
“可眼下这情况,谁去劝;公子能听得进去?”
言嬷嬷又道:“不如让将军去劝一劝?”
老夫人心里犯愁啊,看了一眼言嬷嬷,就叹起气来:“让他老子去?哎,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情况。”
“真让他去,我看劝不劝得住无殇还另说;但父子俩说不到三句话,打起来却几乎可以肯定。”
言嬷嬷想像一下平日南宫霁与南宫无殇相处的情景,嘴角抽了抽,只得抹了冷汗,讪讪地承认自己提议有误:“还是老夫人考虑周详,老奴一时想岔了。”
老夫人撑着脑袋又仔细地想了想,考虑半天,还是没考虑出合适的人选。
这一想,头更痛了,“唉,真是操心的命。”
“你让人先留意着吧,要是他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得要我亲自去劝。”
言嬷嬷恭声称是。
南宫无殇天天冒着寒风跑到湖边折磨自己,除了老夫人头痛心疼之外;自然也有别人同样时时留心关注他的情况。
这一日,风比往日更猛烈了些,天空还夹杂着细细雪花。
可即使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南宫无殇还是不改其志;继续独会湖边垂钓。
也不知他这样做,是折磨自己多些,还是折磨别人多些。
展惜望着外面迷乱的风雪,在屋里考虑再三,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桐姑姑,把手炉拿来。”她吩咐一句,已然自己拿了暖和的鹤氅披到身上。
目光落在小几上顿了顿,几步走过去,顺势把上面温着热汤的食盒也提在手里。
桐姑姑刚刚把手炉拿过来,她就招呼一声:“走吧。”
话落,完全不给桐姑姑反应的时候,接过手炉已率先迈步出了屋。
她态度坚决,外面风雪迷人眼,她却头也不回,单薄的身影颇有几分不管不顾的气势,一头扎进刀子似的寒风里。
桐姑姑愣了愣才醒悟过来。
她在原地跺了跺脚,才拔腿追出去。
楚国公,是世袭罔替的爵位。这座国公府占地,在京城一众王公贵族里自然也是非同寻常的。
认真说起来,就算是亲王的府邸,都没有它占地广阔。
毕竟,大裕朝的亲王可以有很多个;但楚国公的数量,明显比亲王少多了。
而且,不管多少个楚国公也好;这楚国公府的府邸都是唯一的,永远不变的。
是以,楚国公府里有面占地极广的湖泊;这在京城,也属数一数二的罕有了。
展惜冒着风雪,裹着保暖性极佳的鹤氅赶到那寒意比别处更胜三分的湖边;心尖就先颤了颤。
风雪朦胧,水气雾气袅袅绰绰,笼罩着独坐垂柳下的孤独身影;看起来是那样缥缈缺乏真实感。
又是那样孤寂落索,俊美无俦的脸庞,似载满了岁月风霜与凄冷。
展惜站在原地,远远望着那迷雾如雾的身影,眼眶渐渐湿润了。
心尖传来一抽一抽的疼!
她静静地揪着帕子,迎着风雪立在湖边,远远地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痴痴迷茫,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道身影。
曾经年少时,多少回在她梦中决然转身而去的身影。
如今,在这冷寂萧索的天地,除了她和他,仿佛再无别人。
可展惜却迟迟没有迈出脚步。
就算是这样,远远的独自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地打量他的机会;在这诺大的府邸里;这么多年来,她也是第一次逮着这样的机会。
太难得了。
她舍不得靠近,就怕一旦迈出脚步,会连这样安静凝望他的机会也被剥夺。
展惜将小小的脸庞都埋在宽大的鹤氅里,双目一错不错地冒着近乎贪婪的光,盈盈汲汲地静静地注视着那个人。
桐姑姑落后一步,默默站在她身旁;瞧见她目光灼灼发亮的样子;又觉心惊又觉焦灼。
站的时间久了,对于自己主子,她心里也涌上几分无奈与凄凉来。
夫人的心事,从前她知道几分。
现在,她是知道了十分啊。
可不管知不知道,夫人的心事此生都无望成真的。
横亘在中间的——何止是天堑。
但此刻,她也不好劝自己主子别痴心妄想。
能够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看,也许这样的情景也够主子回味一生,支撑一生了。
美梦之所以是美梦,就因为它永远只能是梦,永远不会有实现的机会。
主仆二人又默默站了好一会,展惜大概已经将激动澎湃的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
她才轻轻开口,不露分毫情绪道:“走吧。”
南宫无殇安静地坐在垂柳下,坐在湖边石头上;那姿势似乎已经维持了几个时辰都不曾变换一下。
如果没有人打扰,他似乎就打算这样一动不动,一直保持下去。
大有一种,静坐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他眉眼低垂,寒冷而森凉的风雪,刮过他俊美无俦的面容;无情地带走了几分温度。
却同时,把他面部轮廓打磨得更加完美不可挑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