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姑姑很快端了清水过来,亲自替展惜处理了手伤。
只不过那支让桐姑姑心里嘀咕的木钗,却在她端水回来时不见了。
很显然,展惜已经亲自将木钗收了起来。
伤了手,展惜自然不能再继续给儿子缝制小衣裳了,她正想着是不是吩咐下人把帐册搬来让她打发时间。
就在这时,有小丫环前来禀报:“夫人,清晖苑的绿蔓姑娘有事求见。”
桐姑姑心里莫名浮上几分不安;她下意识扭头看了眼展惜,却见展惜轻轻点头:“请她进来。”
一会,绿蔓就随着小丫环来到屋里:“奴婢见过夫人。”
展惜不动声色打量着屋中不卑不亢的婢女,默了默,才含笑问:“不知绿蔓姑娘前来将军苑有何事?”
绿蔓微微一笑,对方问得坦然,她答得自然就直接了:“回夫人。奴婢奉命前来,是为了来此取回一支木钗。”
桐姑姑眼皮一跳,心头猛地揪了揪。她没有做多余动作,但眼角却忍不住悄悄地往展惜瞄了瞄。
“木钗?什么木钗?”展惜温柔地笑着,她眉眼却透着不染尘间烟火气的清冷,虽然神情诧异;却仍无损她仙气逼人的模样。
她侧头望向自己信重的婢女桐姑姑:“你看到我们将军苑有木钗吗?”
桐姑姑心里暗自叹息一声,面上配合地露出诧异表情来:“不知绿蔓姑娘说的木钗是什么样子的?又因何笃定那东西落在我们将军苑这里?”
绿蔓不紧不慢道:“哦,事情是这样的。”
“早前我们少夫人吩咐奴婢,让奴婢打点分好送往各房的礼物;奴婢分派送到将军苑的礼物时,手里正好拿着少夫人喜爱的一支木钗;奴婢担心会磕着碰着那支钗子,就顺手给了旁边的小丫环,让她拿进屋里放到梳妆台上。”
“那支钗子,是国公亲自为少夫人雕好的;少夫人心里甚是欢喜,准备改天出门再戴的。”
“谁知奴婢回头去整理梳妆台时,才发现那只钗子不见了。”
“详细审问之下,才知道那个小丫环并没有按照我的吩咐把木钗放进屋里;而是在搬拿送往将军苑的礼物时,不小心把钗子掉到匣子里去了。”
“她心里害怕,又不敢私自拆开匣子把木钗取出来;还想着那只是支普通的不值钱的木钗,也许奴婢转头就给忘了。这才心存侥幸,一直没有对我坦白这事。”
“直到我收拾时发觉不见,她瞒不下去,这才说出实情。”
绿蔓顿了顿,十分诚恳地朝展惜福了福礼:“是奴婢失职,给夫人添麻烦了。”
展惜微微一笑,看着绿蔓的眼睛,缓缓道:“听起来,确实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可惜,这事我也爱莫能助。”
“在将军苑这里,并没有发现你所见的木钗。”
又吩咐桐姑姑:“去库房把清晖苑上午送来的匣子拿到屋里,让绿蔓姑娘亲自检查。”
“不在这里?”绿蔓眉头蹙了蹙,神情十分意外,“可那个小丫环都哭着发誓,说是明明掉进匣子里去了。”
展惜温柔地却同时也坚定地打断她:“让桐姑姑把匣子拿来,你自己亲自检查吧。”
桐姑姑朝她颔首,随后出了屋子;一会功夫,就捧着一个匣子回来了。
“请绿蔓姑娘亲自检查吧。”
绿蔓盯着递到眼前的匣子,目光闪了闪,倒没有推辞;接过匣子当着她们主仆的面就打开了。
当然,她将匣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什么木钗。
最后,她只能疑惑又失望地将匣子交还给桐姑姑。
“还真是没有。”她轻叹口气,接着,万分惭愧地对展惜道:“都是奴婢管束不好,才出这样的纰漏;打扰夫人了,请夫人恕罪。”
“小事而已。”展惜好脾气地笑笑,丝毫没有为难她的意思。
“奴婢告辞。”行过礼,绿蔓顺势离开了将军苑。
待绿蔓走得不见影,桐姑姑忍了忍,又望望四周;最终没有忍住:“夫人,刚才何必——?”
非留下那支钗子?
那支钗子,明明就在夫人手里,为何要对绿蔓撒谎说不在将军苑?
展惜抬头望向外面,目光幽幽远远,不知焦点落在何处。
良久,她轻轻叹道:“你不懂,这是念想,是——”他留给她的念想。
冥冥之中,天意有心成全的念想。
原以为,换一重身份;她这辈子就可以一直守在他身边,原以为,只要能远远看着,能够一直守着;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可眼看着,他居然也会动心,也会对一个女子呵护备至柔情万千;她的心就像被万千虫蚁啃咬一样。
难受得噬骨般,让她在无数的日日夜夜里妒忌得发疯!
凭什么?
那明明是她先发现的宝。
明明是她先遇到的他!
凭什么,最终是一个什么都不如她的凤明曦得到他的心享受他的情?
她不甘心啊!
桐姑姑看见她清柔出尘的面容,竟然间或掠过丝丝缕缕令人害怕的狰狞与扭曲;心头不由沉了沉,心中不安同时也更甚。
“夫人?那——”
展惜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她收回视线看着自己信重的婢女,微微一笑,又回复成一贯的仙女模样:“不是告诉过你,我们将军苑从来就没见过什么木钗吗?”
桐姑姑听出她的决心,心里心念转了几转,最终也没法将劝诫的话说出来。
只好垂着头,轻声应道:“是,奴婢记住了。”
展惜又沉默下来,她抬头往外遥望,方向赫然是朝着清晖苑所在。
她唇角笑意温柔,目光里除了不见烟火气外,却额外渗了浅浅的跳到鄙薄与重重妒忌。
国公夫人的位置她抢不来,但是,凤明曦,你也别得意。
绿蔓出了将军苑,也没去别的地方办事;径直就回清晖苑向凤明曦回复。
“她亲口说,没有看到什么木钗?”
凤明曦转着眼眸,笑意盈盈的面容流露出既在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神情来。
绿蔓听着她玩味的随口重复,也带了一丝无奈道:“是的。少夫人,奴婢问了几次;她都如此坚持。”
“为了自证清白,她还让奴婢亲自难看了我们清晖苑送去的匣子。”
凤明曦好笑地“哦”了一声,还有意无意拉长了尾音。
旁边,红兰忍不住嘴直心快吐槽:“匣子他们早就翻过了,不管里面有木钗还是金钗,早就被他们拿走了。”
“还让你验看是什么意思?这分明就是解……”
绿蔓眉头一皱,目光锐利地瞪她一眼,红兰一激灵,连忙捂住嘴巴偷瞄凤明曦一眼。
见凤明曦脸上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表情。
咳嗽两声,艰难改了口:“咳,谁没看出来他们是多此一举呀。”
吐槽过后,红兰满肚子的好奇心都被勾出来了:“可奴婢想不明白,她为何要悄悄昧下少夫人的木钗啊?”
瞄一眼凤明曦,又嘀嘀咕咕道:“将军苑又不是没钱打首饰。将军对她爱重有加,就连老夫人也对她喜爱万分;她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都有大把人愿意给她摘下来。”
“她还缺一支木钗?”
凤明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不作解释,还打趣道:“没想到,我们红兰这回看问题挺透澈的。”
“那么绿蔓,又知不知道我们的将军夫人为何要这么做呢?”她笑吟吟将目光转向绿蔓,这话听似询问绿蔓,实际深意,只有绿蔓这个当事人能够听得明白。
对于展惜的心思,凤明曦当然不可能张扬;自然,也不会特别对绿蔓说明。
可死死隐瞒么?
在自己信任的大丫环面前,心思简单的红兰——那是自然不能透露一丝半点的。
至于绿蔓,凤明曦自然没有特意隐瞒的必要。
当然,也不会特意对绿蔓说明就是了。
她相信凭绿蔓的聪明与细心,就算她没直接说出来,绿蔓也能猜透看透;而且,还稳重地知道,这件事万万不能说透。
红兰也好奇地凑过头去,睁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绿蔓;“哎,你知道的,对吧?快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绿蔓静了静,绷直腰杆看了眼凤明曦,然后淡淡道:“我猜,她大概没见过那样的东西吧。”
“物以稀为贵。”
红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重重地叹了一声:“你说得居然很有道理。没见过,所以就据为己有?”
这逻辑,好像有点说不通啊?
没见过,将军夫人直接拿银子去外面买不就行了?
堂堂的将军夫人,还会眼皮子浅到需要昧下他们少夫人一支木钗吗?
凤明曦与绿蔓交换了一下眼神,自然没有人再为红兰解惑的。
过了几天,是国公府所有主子都齐聚一堂,一齐用膳的日子。
这个习惯,也就半个月一次。
平常时候,都是各自在自己的院子里用饭。
凤明曦表面浑不在意,实则暗下相当留心;原以为在这样重大的场合里,展惜会认真打扮。
甚至……。
可惜,她留心观察一番,发觉展惜确实打扮得比平常稍微隆重一些;只不过,她预料中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那支木钗,展惜并没有混在首饰里戴在头上。
也是,依展惜的谨慎;就算心里再怎么着,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冒险的。
凤明曦自嘲地笑了笑,对此也谈不上有多失望。
不过,展惜一口咬定没有见过木钗,还坚决地昧下那支木钗不还;这已经证实了,她心里对南宫无殇确实一直抱着不轨的心思。
从前是,如今早已嫁作他人妇;即使身份已然变成了南宫无殇的后娘,她的心思仍旧数年如一日,从没有改变过。
这个认知,简直令凤明曦又愤怒又悲哀。
这一日,一向恩爱和睦的楚国公夫妇,一向气氛宽松愉快的清晖苑;竟然意外地传出隐约的争吵声。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我们有条件让孩子过好日子,为什么非得坚持让他吃苦?”
“现在我们有条件;但所有的物质条件都是父辈创造的,跟他没有关系。我不希望他长大之后,只懂得吃喝玩乐玩物丧志;别的什么都不会,只知道挥霍的二世祖。”
“这样的纨绔子弟,不配做我儿子。”
“你要是想要这样的儿子,你自己找人给你生去。”
“现在墨墨是我生的,我有权决定如何教育他。”
“凤明曦,你讲不讲道理了?他是你生的,难道你一个人能生得出来吗?”
“难道他不是我儿子吗?难道我这个做父亲的,会不盼着他好,只盼着他学差学坏吗?”
“这大冷的天,我就不明白你为何非逼着他每天早早起来,甚至冒着风雪都要送他去学堂。你看看学堂里,有谁家孩子是像我们墨墨那样小的?”
“你怎么就能那么狠得下心呢?”
“每天雷打不动,让他早起按时去学堂;就算有时摸黑回来,冻得手脚都发僵,也坚持要他完成所有课业。”
“打一点折扣都不成。”
“你对他如此严厉,是单纯为了他好吗?”
“我看不见得吧!”
“南宫无殇,前五年,你没有养过他也没有教过他;我一个人,依然能够把他养得好好教得好好。”
“如今,你倒有脸来指责我;还对我的教育方式指手画脚。”
“既然楚国公府不欢迎我们母子俩,那这富贵锦绣窝,我们母子不待也罢。”
争吵声原本只是隐隐约约,谁料到后面激动起来,两人吵得是越来越大声,也吵得越来越厉害。
在下人战战兢兢躲在角落不敢冒头时,凤明曦已经气怒交加,撂下狠话;甩了帘子,竟然窜进屋里,一手一个;左边抱着晓晓,右边抱着墨墨,居然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清晖苑。
一众人目瞪口呆中,根本来不及反应,凤明曦抱着两个孩子,竟然一道旋风般消失在眼前。
“公子?”还是绿蔓最先反应过来,她瞄了瞄脸色铁青的男人,心里打了个哆嗦,仍硬着头皮劝道:“有什么话可以坐下来和少夫人好好说啊。”
“可是公子你现在若是再不出去追少夫人的话,那可真的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