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丽宁垂着眼眸,用力地抿了抿唇,可见眉眼间还隐隐透着犹豫。
凤明曦也不催促她。
这件事说不说在于南宫丽宁,决定权也不在她手里,她纯粹就是想扒出原因,好让南宫丽宁防备那个女人更用心些。
过了片刻,南宫丽宁似乎终于下定决心。
“说起来,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正的原因。”说着,她又看了眼凤明曦。
凤明曦回以鼓励一笑:“正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才要一起分析呀。”
“好吧。”南宫丽宁定了定神,缓缓将已褪色的记忆拎出来再捣鼓一遍,“我父亲准备续弦那会,我听到了跟她有关的一些事情,就对我父亲提了反对意见。”
凤明曦挑了挑眉,“你就想到这个?”
南宫丽宁反问:“你觉得不是这个原因?”
凤明曦定睛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想必当初反对你父亲娶她做续弦的,不只你一个吧!”
“再说,当时她还没过门;这些私底下提的话,又是谁传到她耳里的?”
南宫丽宁听她这么一说,仔细想了想,觉得展惜记恨她还真可能不是这个原因。
凤明曦目光微闪,想到另外一个可能。
不过,她也不好直接对南宫丽宁提,只好拐着弯像诱骗小孩一样,引导南宫丽宁去回想过往。
“除了这个,你还想起别的没有?”
“不确定的也不要紧,只要能想起来的,或者类似的事情,都说来听听嘛。”
“类似的?”南宫丽宁怔了怔,接着意味深长地打量她一眼,半真半假道:“要说起这个,还真有。”
“哦?”凤明曦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来,却又一手握着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想起什么了?”
南宫丽宁在她明亮且灼灼如阳的目光下,蓦然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起来。
“咳,也没什么。”南宫丽宁轻笑,“就是我出嫁那年回娘家,似乎忽然意识到无殇长大了,就跟他提了提什么样的姑娘不能娶。”
凤明曦明白刚才那一眼耐人寻味的目光是什么意思了。
以南宫丽宁天之骄女一般身份定下的标准,她希望未来的弟媳——肯定也不会是她凤明曦这种类型的。
想到这里,凤明曦只觉好笑;忽地心中一动,也许这还真是展惜记恨南宫丽宁的原因!
凤明曦眼神变深,“姐姐,祸从口出呐。”
听着她意有所指的感叹,南宫丽宁愣了愣:“你是说……她因为我曾提过那句话就对我怀恨在心?”
她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这怎么可能呢!”
“我说那些话,跟她又没有关系。”
凤明曦打断她:“这些话,你当年是不是在她面前提过?”
“就在她嫁进来刚刚成为你的后母没多久?”
南宫丽宁凝目回想片刻,缓缓点头:“是呀。可是——”
“姐姐,这就是祸根那。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
在嫁给她公爹南宫霁之前,展惜肯定做过不少努力想要嫁给南宫无殇。
只可惜,她的努力付出并没有获得期望的回报。
虽然根本原因在于南宫无殇;可这并不妨碍展惜将自己没法嫁给心上人的遗憾迁怒到南宫丽宁身上。
这么多年过去,连孩子都与南宫霁生了。
可展惜对她夫君南宫无殇仍然旧情难忘,由此可想而知,展惜初初嫁进来时骤然得知南宫丽宁曾“反对”过自己心上人娶“她”,心里头会多愤恨了。
虽然南宫丽宁当初并没有特别指定某个人,可展惜知晓这事,已经完全把自己的不如意叠加在南宫丽宁身上;而且不容反驳地将南宫丽宁当成了假想敌。
每次南宫丽宁怀孕,都会意外小产。
这已然不是简单的迁怒问题,而是刻意在谋杀。
令人遗憾的是,几年过去,南宫丽宁对自己的后母竟然连一丝怀疑都没有。
这才造成一次又一次怀上的孩子,一直没能保住。
想通种种关节,凤明曦浑身都在发凉。
展惜那个女人,心理扭曲得太可怕了。
一面对别人表露出无微不至的关怀爱护,一面又可以暗中毫不留情地下狠手,伤害一条又一条人命。
这样的女人,多留在国公府一刻,她都觉浑身不寒而栗。
但是,如今事过境迁,她想要找到展惜的罪证根本不可能。
就算眼下的事情,以展惜的小心谨慎,她再怎么追查,也仍旧难以拿到展惜犯罪的实证。
想到这里,凤明曦的心情完全沉了下去。
“真的……是因为我曾经说过一句话?”南宫丽宁显然仍旧没法接受这个所谓的真相,“可我说的是无殇的婚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凤明曦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你这什么眼神?”南宫丽宁皱眉,“莫非里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话都说到这了,你就坦白告诉我吧,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太难受了。”
凤明曦轻轻叹了口气,却对她的话避而不答,反顾左右而言它:“总之你相信我,展惜对你从来没安好心。”
“在你生下孩子之前,不要再回国公府了。”
想了想,凤明曦仍旧不太放心:“就算回到侯府也一样,让身边的人时时留心注意一些,可千万别觉得在自己家里就放松警惕。”
这么多年过去,展惜都没有放下对南宫丽宁的仇恨;也从未容许南宫丽宁生下一男半女,谁知道眼下这情况,展惜会不会将手伸到平阳侯府。
总之,小心没大错。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姐姐。”
“为了你和孩子能平平安安,不管你心里愿不愿意相信;凡事先往坏处想,总不会有错。”
有最坏打算,做事才会更仔细,考虑问题也会更全面。
南宫丽宁显然不满意她打太极敷衍自己:“你跟我说,究竟当中还有什么隐情瞒着我?”
她实在想不明白展惜为何要针对她?
她生孩子跟展惜有什么关系?
她的孩子又不会回楚国公府跟展惜抢东西。
没有利益冲突,这仇怨从何而来?
事关南宫霁与南宫无殇父子,那个秘密当然是少一个人知道,秘密就多一分保险。
凤明曦并不打算告诉她真相,只道:“你现在怀着孩子呢,想那么多干嘛。”
“你只要记住我说的话就行。就算你不相信她是那样的人,小心谨慎一些总没错。”
“像今天这样的事,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发生。毕竟,眼下距离你生产还有好几个月。”
“孕期漫长,多虑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免得姐夫在外面等急了。”凤明曦望望天色,干脆直接赶人。
南宫丽宁见她撬不开她的嘴,只得气闷地哼了哼,想及自己丈夫,到底没有再继续逗留下去。
关于南宫丽宁差点被人成功算计可能滑胎一事,凤明曦考虑再三,没有对南宫无殇说明。
倒不是怕他沉不住气,而是不希望加重他的忧虑与怒火。
接下来几天,凤明曦都忙得跟陀螺似的,每天前来拜年的客人就没有停过。
如此这般,一直持续到接近元宵。
算计南宫丽宁不成,展惜也慢慢“好转”起来了。
只不过,府里中馈仍旧由凤明曦代管着。
这天,天气晴好。红兰在清晖苑外面收拾着墨黑的玩具。
跟在一旁的小丫环好奇问:“红兰姐姐,这些东西全部都要收拾到拢箱锁好吗?”
“小公子不喜欢玩了?”
“不是小公子不喜欢玩,”红兰口无遮拦惯了,况且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直接便道:“而是在这个地方玩不了多久。”
“所以才需要把它们洗晒干净收拾起来。”
小丫环似乎更迷惑了:“小公子要搬到前院去单独住?可小公子还小呀。”
红兰拍拍她肩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就不是你该担心的事了,把活干好了才是正经。”
小丫环似懂非懂地看着她转身进了清晖苑,手脚麻利地将周边晾晒的玩具都收拢起来。
将军苑。
娴静温柔又清冷出尘的仙子,坐在窗边就着外面的亮光正一针一线极专注细致地缝着衣裳。
这时,门口的空气一阵波动,接着,便见桐姑姑走了进来。
她面容平静,可有点急促的脚步却透露出某些不寻常的信息。
“夫人,奴婢有事情禀报。”桐姑姑轻声说着,还机警地拿眼角往四下瞄了瞄。
展惜抬起头来,平淡无波地看了她一眼,虽然展惜表面仍似无动于衷,实则在听闻桐姑姑脚步声那一刹,她沉稳的心湖就如平地骤然刮起狂风。
不知前因,波澜已随风而生。
“何事?”尽管如此,展惜的声音与语调仍一如往昔般浅淡温柔。
让人听着,便自觉躁意尽消,由内心自发生出一股低落尘埃的卑微来。
桐姑姑身子轻轻颤了颤,态度比平日更加恭谨数倍。
“夫人,清晖苑那边有动静。据少夫人身边的大丫环红兰与人闲聊中,无意透露出来的信息,公子——可能要有大动作。”
展惜眉头轻轻蹙了蹙,不过仙子蹙眉,美感依旧;且那出尘脱俗的仙气更盛几分。
桐姑姑见状,脑袋垂得更低三分:“毕竟,少夫人一直都不怎么能融入国公府的生活。”
“她又觉得小公子不得宠爱。”略略迟疑,瞄了眼展惜的脸色,才低低道:“虽然大家都知道,老夫人历来偏疼七少爷。”
可少夫人心里觉得不忿,尤其在发生了除夕夜那件事后,少夫人不满的心思就更明显了。
展惜面色淡淡:“好,这事我知道了。”
她神色不见丝毫动容,长睫掩映的眼眸,却在平静的表面下翻滚着阵阵阴霾。
凤明曦的脾气烈性得很,刚过门那会,就敢就如烟的事与老夫人对着干;才新婚燕尔,便敢怂恿南宫无殇请旨分府出去单过。
现在,凤明曦是借着除夕夜那件事,准备再度旧事重提吗?
且从清晖苑那边透出来的消息,这事已然成定局?
如果拿出来摊到面上公开来表态,府里的长辈肯定不会同意这事。
那么,他是准备为了娇妻幼子用上先斩后奏那一招?
倘若皇后在宫中帮忙说项,皇帝大概连召见将军询问将军这程序都省掉,直接就下旨同音了。
不,这里才是楚国公府,她不同意,他休想单独搬出去。
凤明曦!
一切,都是凤明曦在煽风点火挑事。
这个名字闪过,展惜就觉心头一阵灼痛!
袖下纤长洁白的手指渐渐攥成拳头,指甲慢慢掐入肉里。
真实的痛楚传来,她眼底聚笼的森厉阴霾才缓缓褪却。
桐姑姑在一旁心惊肉跳地看着她平静如常的样子,见她沉默愈久,桐姑姑心里就越发不安。
别人不知道夫人的心事,她这个从夫人还是姑娘时就一直跟在身边的老人,却比谁都清楚。
就是因为清楚,她才更加害怕夫人如今平静默然的样子。
遇上那位的事,夫人面上越平静,内心就越愤怒。
愤怒之下,会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也就比平时往往更难预料。
好在,桐姑姑忐忑不安的情况没持续太久,就听闻展惜缓缓开口:“将军最近还继续去烟姨娘的屋子吗?”
桐姑姑惊讶地看她一眼,又连忙垂下眼眸:“除了年前,将军曾在烟姨娘屋子歇了两晚外;后面就再没去看过烟姨娘。”
顿了顿,也不知想到什么,桐姑姑的声音又低了几度:“将军现在每晚都歇在外院书房。”
展惜微微眯了眯眼眸,唇角浅浅弯了弯。面上神色依旧从容平静,仿佛对于南宫霁这般举止并不意外。
当然,也不见她有多在乎就是了。
相反,从她微微眯起的眼眸与浅浅弯着的唇角里,反而能看出淡淡的讥嘲意味来。
那个男人,就算再如何挣扎,也挣不出她的手掌心。
自始至终,南宫霁都被她牢牢握在手中。
默了默,展惜忽然道:“吩咐厨房炖好燕窝,一会我亲自送去福瑞堂。我生病这些日子,着实辛苦老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