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瑞堂的人前往清晖苑请凤明曦时,她正在外面忙活着,来人扑了个空。
又等了一会,才见凤明曦回来。
再加上换衣裳什么的,这一耽搁,时间就更长了。
待凤明曦云到福瑞堂,迎接她的是一张张混杂着不耐烦以及看好戏的面孔。
不过好在,这群主子当中,还有一两个人是对她投来关切担忧眼神的。
凤明曦勾了勾唇,她做人还不算太失败,满屋子的人到底还有人真正关心她而非只有幸灾乐祸看戏的。
她忽然就想起南宫丽宁说话时,勾着精致美艳的红唇,一副睥睨天下的嚣张神情:“不招人妒是庸才!”
心里一乐,觉得她那个大姑姐活得倒也算洒脱了。
她这一笑,由内至外,看着竟让人不由自主直了眼。
这么多人齐聚福瑞堂,就为了声讨她,她不会是吓懵了吧?这时候竟然还能傻乐的笑开怀?
南宫霁不由得担忧地瞥向她,并低声问了一句:“明曦,你没事吧?”
“多谢将军,”凤明曦摇摇头:“我很好。”
不管老夫人对凤明曦心里怎么看,在这么多人面前,她还是挺维护凤明曦颜面的。
说到底,不管她心里如何存疑也好,始终都没法否认凤明曦曾救过她性命。
“明曦,到我这里来。”老夫人按捺着内心杂乱诸念,看见她,似是无限欢喜的样子,慈眉善目地朝她招了招手,整个人看着就是和颜悦色的老太太。
一个喜爱小辈维护小辈的老太太。
凤明曦惊讶得目光微闪,记忆中,老夫人似乎从来没给过她这般好脸色呢。
一转念,她就明白老夫人为何特意给她做脸的原故。
说起来,她还算沾了“展惜的光”,若不是展惜不择手段加害老夫人,今天她未必能得这老太太笑脸相迎呢。
凤明曦浅浅一笑,从善如流地走过去:“老夫人好。”
她虽然顺从地走到老夫人身旁坐下,可卖乖之余,却一句多余的都没有问。
明知满屋子的人齐唰唰盯着她,她偏偏像个没事人一样,坐下去之后端过丫环奉上的茶水,就不声不响地专心致志地似乎沉醉于品茗了。
“哟,少夫人真正好大的架子。”她不作声,早等得不耐烦的四夫人当即就忍不住阴阳怪气嘲讽起她来,“我们满屋子的长辈在这等着,还等让人三催四请才过来。”
凤明曦波澜不惊地往她面上投了一瞥,不冷不热回了一句:“四夫人怕等,过来福瑞堂时就该叫上我,或者让人吱会一声也行。”
目光了转,她惊讶地扬了扬眉:“侄媳很疑惑,不知我什么时候劳烦了四夫人在这等着晚辈?”
四夫人与其他人一道气势汹汹跑来福瑞堂,就是为了扯凤明曦后腿,就是仗着人多势众以及所为的掌握先机,要将凤明曦撵下管家的宝座;又怎么可能让人前去清晖苑支会凤明曦。
四夫人撇了撇嘴,将撒火对象转移到老夫人那里:“母亲,既然人已经来了,是不是也该说一说那些事该怎么办了。”
“有什么该怎么办。”四夫人艾妙妙的声音刚落,就有人迫不及待开口,似乎一直在憋着气,就等着如今这个机会呢,“府里闹出那么多乱子,都是在大嫂掌管了府里中馈之后才发生的。我觉得,大嫂她——不适合管家。”
凤明曦讶异地转着眼眸,真是罕见啊。
平时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小姑,这会居然主动开口跳出来,就为了把她从管理中馈的位置上拽下来。
不仅凤明曦觉得惊讶,其他人也纷纷怪异地扭头望向南宫丽姬。
南宫霁不知想到什么,目光扫过小女儿略显激动的面庞,眸色都深了深。
凤明曦当然不会出声主动反驳这话的,南宫丽姬没有礼貌有刻意针对她这嫌,她却没兴趣陪这小姑娘玩。
老夫人打量凤明曦一眼,又缓缓扫了在场众人一眼,随后,才将目光最终定格在南宫丽姬脸上,还佯装发怒斥喝一句:“胡闹,这也是你一个小姑娘能够质疑的事?”
南宫丽姬张了张嘴,见她满脸怒容,长久以来对老夫人的畏惧,让她不敢再放肆。
见她老实不吭声,老夫人暗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目光一转,落在凤明曦身上,她自是借此引出话头了:“明曦呀,听说府里最好确实乱了些,你跟大家解释解释,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这态度,看起来亲昵得很;且还是更偏向于凤明曦的。
屋里许多人当即不干了。
一个个明晃晃使眼刀往凤明曦甩脸子。
总之,只要能明确表达心中不满,也不拘泥于什么形式了。
凤明曦稳如泰山般接着各路人马甩来的眼刀或冷脸,只在心里暗暗发笑。
这些人,一个个看着精明,其实这会还不知道早就成了别人手里的刀子吧。
嗯,也不对。
应该说这些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装傻来着。
毕竟,她辈份小年纪轻资历浅,诺大的楚国公府交给她打理;等于绝了许多人捞油水的机会,所以,今天才会有“墙倒众人推”这一幕。
能站在这里的,或多或少心里都盼着她倒霉,盼着她丢开中馈这差事呢。
倘若令那么多人失望,还真有点于心不忍。
南宫丽姬把那么好的机会递到她面前,她当然得好好把握的。
“老夫人,”凤明曦容貌俏美,她笑盈盈开口,温声软语的一点也不显得强势;甚至,从她温软的眉眼还隐约透了点淡淡委屈出来,“大伙今天聚在这,确实也是为了解决府里最近的乱子才来的吧。”
“是明曦没用,没有能力打理好一府中馈。最近乱子频发,实在让我有种焦头烂额之感。”
“这也越发让我意识到自己确实能力不足,这样下去迟早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为了我们阖府的安宁与稳定,明曦觉得老夫人不如另外物色有经验的人选掌管府里中馈。至少,府里长辈众多,他们都比明曦有经验;相信,挑起中馈这担子——许多长辈都能胜任。”
“府里最近闹成这样,我很惭愧。”嘴上说着力有不逮,可她脸上流露出来的神色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只不过,她推辞继续掌管府里中馈的态度——在老夫人眼里却是史无前例的坚决。
凤明曦深深吸了口气,苦笑道:“请老夫人容许我再偷偷懒,或许让我跟在长辈身边偷学一些经验也成。”
后半句,当然是敷衍之词了。
她才没兴趣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给别人当顶缸的。
有那空闲,还是那句老话:她不如跑回桃源村多歇歇还好。
府里中馈这一摊浑水,她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别说她在桃源村两个工坊已经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就是没有那些独家生意的产业;单凭南宫无殇私人经营的产业,就足够他们小家子吃喝几辈子不愁。
她既然不指望府里的产业给她发财致富,也没兴趣从中捞油水;她操这心干什么?
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能扔出去就赶紧扔吧。
掌管中馈,对别人来说也许是肥差;可对她来说,那就是烫手山芋。
至于在府里确立地位,在下人面前树立威信?
凤明曦觉得,她既不稀罕也不需要这些。
这些东西说白了,也是附加而已;一切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不动声色在府里敛财。
既然她本身就财大气粗,又何必委屈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如果背后没有人使心眼搅风搅雨,凤明曦看在南宫无殇的面子上,还会任劳任怨像老黄牛一样继续打理中馈的。
可如今,南宫无殇的亲妹妹南宫丽姬——不是急吼吼抢在所有人前面跳出来指责她为难她,说她没这能力继续打理中馈吗?
她何妨顺水推舟卸掉这担子。
无责一身轻,她乐得逍遥自在。
她这番话一出,还真惊呆了屋里一众人。
大概谁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说不干就不干。
看她那样子,大概求之不得一样。
这让四夫人艾妙妙深受刺激:“少夫人该不会说的是反话吧?”
她瞥了眼面容沉凝的老夫人,嗤笑道:“少夫人不愧是神将的掌珠。”
以退为进这一招玩得贼溜啊。
讥讽她就讥讽她,干什么拿她过世的亲人来说事?
凤明曦笑容淡了淡,很直接怼了她一句:“四婶这话叫人不明白,我承认自己能力不做,确实不适合继续打理中馈,这算反话吗?”
“老夫人,我看四夫人如此能说会道,打理中馈的事——应当比较适合这样长袖善舞的人。何况,四夫人又是经验丰富的长辈,打理府里中馈,怎能少得了四夫人这样的好手。”
不是说她以退为进吗?她干脆大大方方将艾妙妙的野心摊在老夫人面前。
看看四夫人这会还有什么话可说。
老夫人静默了约莫一盏茶那么久,期间,她目色沉沉扫过话最多的四夫人;同样,也曾凝着凤明曦静静看了她好一会。
在众人的心都被吊起来时,老夫人终于缓缓开口了:“明曦,你确实不愿意继续打理中馈吗?”
今天一旦把权交出去,改日想要再拿回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南宫霁略略有些紧张地转目看着这个儿媳。
内心里,他对这个儿媳的感情也相当矛盾。
觉得若不是凤明曦,展惜大概……。
咳,这事还是不该往儿媳身上推卸责任的。
对于府里最近发生的种种乱子,他自然也隐约有所耳闻。只不过,这种内宅的事,他一向不会过多关注。
是以具体发生过什么乱子,他并不是十分清楚。
但是,对于凤明曦的能力,他是相信的。
那天他要用车,最后被逼骑马出行的事;大概——只是一时意外?
或者,这里面有人联合起来暗搓搓给凤明曦使绊子?
南宫霁念头电转之间,凤明曦慢条斯理开口说话了:“老夫人,明曦能力不足,只能辜负你的厚爱。”
“府里的中馈,还是交给有能力的人吧。”
既满足许多人的野心与愿望,又让她得了清闲。一举数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态度已经表达得相当明确。
老夫人眸色似在瞬间凝聚了层层乌云,又暗又冷的,缓缓往众人头顶扫过;众人便情不自禁产生一种敬畏之感。
老夫人定定盯着凤明曦,又重复再问一次:“明曦,你可想清楚了?”
掌管中馈的权,才在这府里有真正的话语权;权力交出去,意识同时失去许多东西。
有些事情,也许在此刻还看不出来。
可今天她既然选择了这因,将来可能产生的后果便只能由凤明曦自己承担。
“明曦有负老夫人的错爱。”凤明曦为了顺利将这麻烦事丢开,只能装出几分诚惶诚恐的样子来。
“既然你铁了心拿定主意,我也不勉强你。”老夫人长叹一声,“打理中馈这事,就此作罢。”
“改天落实接手的人选,你再把相关的工作交接出去。”
终于把那烦人的包袱甩掉了。
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凤明曦暗下松了口气,唇角几乎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
不过她好歹还记得这是在福瑞堂,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暗中再三告诫自己要收敛些,这才勉强压住嘴角笑意。
“是,我都听老夫人你的。”
让她什么时候交接就什么时候交接,总之这烫手山芋已经丢出去,她往后只管乐就行。
“哟,少夫人看起来好像十分高兴呢。”四夫人艾妙妙对凤明曦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
除了凤明曦曾让她承受过一大笔损失外,凤明曦还与她的死敌南宫丽宁交好;光凭这两点,就让艾妙妙时刻不忘针对这个侄媳。
更何况,凤明曦名义上是忠烈侯府嫡女,可自幼却流落在贫苦百姓家中,一点侯府嫡女该有才能与涵养风度都没有。
她能看凤明曦顺眼就怪了。
既然老夫人已经明确撸了凤明曦管家权,这时候她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凤明曦瞧见她迫不及待出来踩一脚就觉好笑。
暂且先让艾妙妙高兴一会,回头有让这个四夫人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