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天际处一个黑点由小变大快速靠近,原来是一只黑褐色的燕隼疾掠而来。那隼在山头盘旋几周,忽地飞扑而下。岩缝中突然伸出一只手臂,那隼便轻巧地落在手臂上,尖锐的喙亲昵地在黑色的布料上蹭了几下,轻声鸣叫着。那人安抚地拍拍隼的头,一手探向它的脚爪处。只见隼的右足上套着个铜环,那人拨动铜环上的机关,铜环一缩回弹,便从中分开。那环原是中空,内里卷着小小的布卷。抖开布卷,上头暗青色的颜料写着几行小字。
“君逾期甚久,主上震怒。闻君现身青霓山,若能取得流云绘,则将功补过足矣。”
那人静静看完,手指一动,布条登时碎裂,散落在风中。燕隼振翅飞起,几息之间,便隐入暮色中。
***
“吱呀”一声门响,应残秋缓缓推开门,在看见坐在桌旁的叶曼青时,面上笑容绽开。
“木少侠说你内俯受创,最好是喝点稀粥,我便去厨房熬了点瘦肉粥,你尝尝看。”
叶曼青笑嘻嘻去接她手中托盘:“太好了,我正饿得头晕眼花呢!来,你也一起喝点吧。”
“不了,我已用过餐,你吃就好。”
既这般,叶曼青也不客气,取了调羹自顾自吃得开心。应残秋的手艺真不是盖的,小小一碗瘦肉粥,被她炖得香气四溢,叶曼青差点没把舌头给吞下去。
看她吃得热火朝天的模样,应残秋抿嘴一笑,自然地拿出手绢替她擦着嘴角沾到的痕迹。叶曼青侧头一笑:“阿秋,你真好,就像我的亲姐姐一般。”
应残秋的手顿了一顿:“你有姐姐?”
“唔……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你方才为我擦拭的时候,我恍然觉得,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仿佛很久前也有人这般对我。”叶曼青无意识地摸着碗边,眼中透出一丝迷茫。
应残秋轻拍她的肩膀,眸光如水波荡漾:“也许,我们真是一对姐妹也说不定呢。”
叶曼青只觉得她的眼睛像是一潭清幽的泉水,透亮的眸子散发着奇异的光芒,那潭水缓缓旋转,仿佛要将人带往不知名的世界……
应残秋收回手,看着倒头趴在桌子上的叶曼青,伸手探向她的衣领。
“……谁?!”
她忽地低喝一声,双目湛湛盯着窗外。只见窗纸上映着虬曲的树影,影随风动,在窗纸上杂乱地舞动着。
悄无声息。
应残秋微一皱眉,便要去抓昏迷不醒的叶曼青。却听“嗤”一声锐响,她惊觉避开,一侧发髻仍是被打散了开,半头青丝散在肩头,看着好不狼狈。那窗纸上赫然现出一个小洞,应残秋倒吸一口凉气,想起日前柳牵情所言,知事情已经败露。此时待要收手已无可能,她暗里一咬牙,敛在袖底的左手一抖,瞬间甩出一把银色针雨。她只道那人到此刻仍未现身,定是不愿惊动众人,倒是正合她意。
她旋身转到叶曼青身后,便要将叶曼青抱起。忽地手掌一痛,“嘶啦”一声,她右手的衣袖已被切开,白皙的手掌上一道血痕触目惊心。两方实力相差过大,应残秋连对方的人影都没瞧见就已受伤,此次显然大不利。应残秋实是果决,眼见碰不到叶曼青,暗中敌手又过于强大,她思绪一转,便已料定此人必定是暗中守护叶曼青,今日之事或许不会暴露。当下不再动作,只慢条斯理整好发式,敛了破袖,朝着窗外树影微微一笑,才从容开门退去。
夜风呼响,虚掩的房门登时被吹开,还未撞到墙上,一双手便悄然掩上门。墨黑的靴子缓缓走到桌边,伸手抱起叶曼青。他的动作忽然一顿,“醒了?”
方才还昏迷的叶曼青挣了挣,捏着他的衣襟闷声道:“笨蛋……阿默是大笨蛋!”
玄衣男子却不做声,仍是抱着她走到床边,将她安置好,拉了棉被盖紧。他这番动作极为生疏,叶曼青差点被他捂得喘不过气来。她一边挣扎着掀开被子,一边却是禁不住呵呵笑起来。
“我不冷,不用包那么紧啦!”他这样倒叫她想起先前她往他身上堆树叶保暖的事了。
楚南漠松开手,空茫的眼眸中清波微起:“为何冒险?”
“哪有冒险啊,阿秋肯定是不会伤我的……”叶曼青刮刮脸,被那双眸子盯得无法,只好投降,“好啦好啦,是我不对,不该故意钻圈套。”
“为何?”
为何……叶曼青笑笑,“阿默还记得我从哪儿来的么?”
“山洞。”
“山洞之前呢?”
楚南漠不语,叶曼青故作神秘地靠近他:“我告诉你啊,我是从棺材中爬出来的死人呢!”
烛光幽幽,映在她略显苍白的脸颊上,颇有几分鬼魅的感觉。楚南漠盯着她半晌,忽地一手捏住她一边脸颊,往两侧拉开。
“……笑。”
“侬在措神马!”
叶曼青羞恼地去掰他的手,她现在才真正体会到重楼被她逗弄时的反应了,该说是报应么……
楚南漠忽地松手,平平道:“会笑,不是死人。”
……兄弟,你耍人有必要这么严肃认真正直不屈么?
“是哦……”叶曼青拖长了音,一个饿虎扑羊跳起身就去捏他的脸,“那你也给大爷我笑一个!”
楚南漠下意识接住她,双颊已被扯住。
“美人,给爷笑一个。”叶曼青忽然想起网上流传的那句话,“要不,爷给你笑一个。”话一出口,她自己倒先忍不住,喷笑出声。再看楚南漠被她捏得脸颊微红,秀致的黑眸泛起朦胧雾气,那般模样真是委屈无比,简直是泫然欲泣。她便像待重楼一般,假意摸摸他的头,哄着:“不哭不哭哦……”却是再也忍俊不禁,趴在他肩头笑得直打跌。
好一阵笑闹,亏得她的房间左右原先便是青霓派为方便待客特意腾出的,现下各派人士一走,这些房间自然空了出来。要不然,就她这么闹腾法,早就招得人来看了。
“……刚才咱们说到哪了?哦,死人!哎,别再捏我了!”叶曼青盘腿托腮,“一个人,从降生起,父母血脉亲缘相连,渐长后又有友人爱人相随,往后更有子孙相续。这样连贯交错的生命,方才能称为‘人生’。”
“但我来到这个世界,却是被置于人世之外的,没有起点,没有方向。原本我是不在意的,就算没有根,我也能自己生长。可是,既然有人想从我身上探知什么,那我就不能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知己知彼,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我不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她的声音低沉得像是说给自己听般,却忽地抬头一笑,“阿默,你说是不?”
楚南漠坐在床畔,静静看着她的笑颜,却是摇摇头,抬手将她微乱的发丝理好。
“你是谁,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