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驻扎在泗州扼守淮津的三千殿司卫兵,乃是高俅高太尉从三衙禁军当中百里挑一出来的勇士悍卒。
对于屋漏偏遭连阴雨的东京朝廷来说,如果不能将这些誓死效忠高俅高太尉的选锋精锐争取过来,日后很可能会成为助纣为虐的劲敌。
刚穿越那会儿经验不足,延兴皇帝一度与童贯童大王麾下的三千胜捷军亲兵失之交臂,此后每每想起来都好像被人拿刀从身上割拉块肉。
这一次他完全吸取了以往的教训,事先准备得相当充分,除了面授心腹亲信张浚和赵鼎二人以临机决断全权处置之权,还特意布署了左班都虞候刘锡和侍卫长蒋宣一明一暗两枚棋子。
被延兴皇帝作为明棋来用的刘锡出身西陲将门,其父乃是泸州军节度使刘仲武,高俅没有发迹之前曾经投到刘仲武的军中效力。
这个踢得一脚好球的东京浪荡子有皇位候选人端王赵佶做靠山,名为效力实则只是跑到两军阵前镀金的,刘仲武探知内幕之后处处对他照顾有加。
高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家人飞黄腾达的同时,也没少在道君皇帝面前替昔日恩人刘仲武说好话。
非凡如此,对刘仲武身后那几个已经成年的男丁也是大力提携,就拿老刘家长子刘锡来说吧,几年前还在西陲边军中担任偏禆将佐,现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禁卫管军。
正因为高刘两家关系不同寻常,由左班都虞候刘锡出面才会让高家人放松警惕。
至于侍卫长蒋宣这枚暗子,正如李纲猜测的那样,一旦发现事态有变,立即采取类似斩首行动那种果断措施。
为什么选中蒋宣来当这个恶人呢?因为不是冤家不聚头呀。
蒋宣这厮不仅精通斗技,武艺绝伦,而且人也长得高大威猛,在没有做侍卫之前一直担任殿门天武官,因此认识他的人皆呼其为蒋门神一一不知道跟水浒传里的那个蒋门神有没有关系。
蒋宣自恃身壮力不亏,经常打架斗殴酗酒闹事,有天在宫门当值时多贪了几杯,迷迷糊糊中愣是把半夜巡岗的新上司揍个乌眼青。
这个新上司要是别的什么人,以他蒋门神在宽衣天武中的名头,充其量杖责三五十军棍再赔点银两而已,要是对方得理不饶人告到枢密院,大不了贬官降秩抑或除名勒停,结果却出人意料,差一点连小命都丢了。
他这个新上司名叫高持,乃是开封府当地土着,原本是大宦官谭稹手下一员得力干将,谭大帅倒台之后推荐他转投到昔日好友高俅门下。
二高本来没有什么瓜葛,坐下来一叙祖谱才发现,彼此竟然是同宗不同族的本家兄弟。
高俅有两个亲弟弟三个亲儿子,可惜全是提溜不起来的酒囊饭袋,高持则不然,此人在西陲边塞戎马倥偬许多年,并且长期担任一军主将,具有丰富的统兵作战经验,正是高太尉可遇而不可求的自家人才。
高俅位高权重身份尊贵,拉不下面子与一个和自己儿子年纪相仿的麾下部曲称兄道弟,有心认他做螟蛉义子吧,但论辈份又是同宗兄弟,伦理上说不过去,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有了这层亲近关系,高持出入太尉府如履平地,不知道内幕详情的人稀里糊涂地尊称他一声高衙内一一不知道这个高持和水浒传里的那个高衙内是不是同一个人。
高俅听说之后非凡不澄清还正中下怀,久而久之就连真正的高衙内一一高俅的两个弟弟和三个儿子也都把高持当成了自家人。
“蒋门神”开罪了“高衙内”,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新上司高持既不打也不骂更不声张,暗地里通过太尉高俅的关系,把蒋宣由宽衣天武改差到殿前司治所担任监门官。
有天晚上治所内走水,焚毁了司衙兵案存放军机文书的一座架阁库,好巧不巧,那天正好是喝得烂醉如泥的蒋宣当值,翌日这家伙便被执行军法的本部法司锁拿到大狱里了。
宣和年间法纪纲常混乱,像这种渎职罪不上秤没有二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有个名叫李琮的内侍宦官既是蒋宣的远房表亲,又是童贯童大王的乘龙快婿一一两个无卵阉人莫名其妙成了翁婿,也不知道他们这是怎样一桩奇葩婚事。
李琮听闻表兄闯了大祸,连夜跑到太尉府求情,高俅最终看在童贯的面子上放了蒋宣一马,但蒋宣在地牢里已经被高持暗中支使的狱卒折磨得体无完肤。
出狱之后将养了大半年,通过童贯童大王亲自从中斡旋,蒋宣方才得以调到道君皇帝身边担任贴身侍卫。
蒋宣恨透了高俅,当然更恨那个始作俑者高持。
听说二高率领三千殿司卫兵驻扎在泗州,而延兴皇帝正准备派遣赵张二位言官前去传旨,蒋宣便主动请缨为他们保驾护航,暗地里找机会报仇。
正像赵鼎方才对李纲说的那样,无论是明棋还是暗子,延兴皇帝都已经事无巨细安排妥当了,高俅若是遵奉旨意交出兵权皆大欢喜,否则一定会让他们高家人付出血淋淋的代价。
接下来这几日,两位宰执大臣就在鸿庆宫礼宾院里坐镇指挥,一直等到处置完应天府的缮后事宜,刚刚会合在一起的两拨人马,方才从水路和陆路分别赶往泗州城。
闾勍和左言两位管军继续统领五六十名原班部曲,与李枢密、宇文右丞、黄都知以及梁御带四人一道,乘坐南都官衙的客运大船沿着汴河一路顺流直下。
右正言赵鼎,监察御史张浚,左班都虞候刘锡以及侍卫长兼禁卫指挥使蒋宣,他们四个身负特殊使命之人则打着太上皇行宫奉迎使副的旗号,在由三节人从、禁卫班直以及内等子组成的仪仗队随行下,大张旗鼓地从陆路赶往淮津。
从应天府到泗州有五六百里路程,途中要先后经过宿州、虹县、临淮等几个州县,好在这一路之上都有驿站可以换乘车马歇息脚力,饶是如此也折腾了将近半个月才抵达泗州地界。
孰不知水路更慢,赵张刘蒋等一行人已经走到距离泗州城还有六十里的临淮县了,李纲和宇文虚中他们乘坐的客运大官船才悠哉悠哉地泊入宿州境内。
不过这样也好,等到把扼守淮津的三千殿司卫兵收入囊中,真正的太上皇行宫奉迎使节莅临泗州城内时就没有什么风险了。
嗖,嗖,嗖!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赵张刘蒋等一行百十人大模大样地来到临淮县城北门准备叩关入内。
孰料骑马并辔而行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侍卫长蒋宣和侍卫卢万,甫一靠近五丈多宽的护城河,布列在城门楼上严阵以待的殿司卫兵立即冲着他俩发矢警告。
“胆敢将朝廷钦使拒之城外,高家人马这是要造反啊!”
侍卫卢万勒马吁停,扭头盯着上司嘿然一笑道,“侍卫长,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紧绷着满脸横肉的蒋宣随口问道:“赌什么?”
“赌赌看谁先登城。”卢万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用力紧了紧腰里系的武装革带,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先登做什么?”
“闯关夺旗啊。”
“夺旗还用闯关吗?”
蒋宣不慌不忙地从马鞍侧翼抽出一把长柄利斧,竖立在眼前粗略比划了一下位置,随后扬起比碗口还要粗的胳膊,照准城门谯楼呼地一下猛掷过去。
伴随着呼啸而至的破空之声,一杆镶绣着“捧日左右厢都指挥使郭仲荀”的主将认旗,脆生生地拦腰断为两截,随即像断了线的风筝忽忽悠悠飘落城下。